「我要死了。」
漆黑的大魔導如是說著。
在不久之前,這個世界還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那並非這個世界的原貌,而是有黑色的使臣呼喚了他們的君主,劫難的起源、病厄的子宮、在世界創生之際,寄宿對面的對面的孤獨君王。
但在勇者和他愉快的夥伴的努力之下,結合被規劃於此端的混沌分身之力,擊敗了絕望使徒,將此世與彼世的通道斬斷,讓世界在回歸到原本的日常。
這只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
「喔。」
「嗯。」
「嗯。」
漆黑的大魔導悠哉地喝了口茶。
「……你說什麼!」勇者唰啦一聲按住桌子豎起,力量大到撞翻椅子、壓倒桌子,把自己困於桌椅之中。但他還是努力維持勇者的氣度,有些結巴問。「你是說你要撕什麼東西吧?你要撕什麼,我拿給你。我可以給你撕我的私房錢喔。」
「是我要死掉了。」漆黑的大魔導冷眼看著勇者歪七扭八爬起來,妄想將自己弄壞的桌椅修理好。「上次被絕望使徒詛咒,非死不可。」
「我們去找蘇菲,她一定可以幫你!」
「不用,我找過,沒辦法。不用想說什麼你要去取回光之力,連上次戰鬥在完全的光之領域裡都無法拔除,而且你根本不可能取回光之力。」
「不可能!蘇菲沒跟我講啊!」
「我要她不要講,因為你會這樣大吵大鬧,對身體不好。」
「有辦法可以救你吧!一定有辦法吧!你幫我們想了那多次卑鄙的方法,這次一定也有卑鄙方法可以救你吧!」
「如果我說要犧牲三千個人的生命來救我,你會幫我?」
勇者安靜了下來,傻傻地看著昔日的夥伴。
「你知道,我可以做到,我所重視的東西遠比我不在乎的東西重要。」有著女童智齒色澤的瓷杯在盤上發出嘎啦聲響,就像撕破上等的絲綢聲。「你想幫我嗎?」
「不能只用一條命嗎?」勇者圓滾滾的眼睛非常認真問。
「我不想碰你那偽善的生命。」和以前一樣不帶有絲毫惡意的鄙視目光,並非自傲或是自信,只是單純排斥討厭的東西。「但你要一起過來。
「你欠我很多人情。」
漆黑的大魔導,這樣命令勇者。
「真是超──懷念的!」勇者在月光下伸個大懶腰,並非不為自己的昔日戰友擔心,勇者清楚得很,漆黑的大魔導絕對是已經將每一天、每一分鐘的進度都規劃得好好的那種人,已經計畫好每一個步驟,並且會確實去實踐的堅強者。
在出發前,漆黑的大魔導也很明確跟自己說過,這次的旅途跟最後,絕對不會犧牲其他任何一個人或是生命。漆黑的大魔導少數的優點兼缺點,他是個極度討厭說謊的人,或於他會隱瞞,但說謊跟他的生命有著兩百三十四度的不同,對他來說,說謊是浪費的舉動。
「為了一個謊言不停生出謊言,太浪費了。」漆黑的大魔導曾經如是說過。
所以,這個勇者一直相信兩個人是朋友,非常冷漠又不客氣,但勇者還是非常依賴又喜歡的人,是絕對不會說謊的。
勇者只需要放輕鬆,準備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漆黑的大魔導,什麼都不需要擔心,就跟以前一樣,需要出拳頭跟光之力的,勇者會搞定,雖然現在勇者已經沒有光之力了;需要用到頭腦的,一切都交給漆黑的大魔導就好。
但還是覺得很可惜,平靜渡過的日子只有三個月又多一點點就結束了,勇者事實上也不怎麼不情願死掉,說不難過是騙人的,以為可以一直活在大家一起努力過的世界很久,但只嚐過平常的空閒幾口,就被強迫不能繼續吃,他真的很難過。這幾個月發生了很多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在柏卡商會擔任平常的會計工作、用之前攥的獎金買下棟兩層樓的房子,足夠四個人住還可以有很大的空間,還有很大的花園、他跟蘇菲結婚了,還計畫要生兩個小孩,要是哥哥和妹妹,哥哥要叫所羅,妹妹要叫珮諾蒂爾,簡稱會是小珮諾。
不過,一切都結束了,這幾天他跟柏卡商會遞出辭呈,把私房錢都放在蘇菲看的到的地方,留下篇他一邊寫一邊哭的告別信,由於漆黑的大魔導不讓他有很長的時間寫,所以他只寫了三頁。
但是,他不會後悔,雖然他很想活下去。但是他更希望可以幫助自己喜歡的人。雖然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他有點遺憾,但沒有人規定不遺憾跟遺憾這兩種感情是不能並存。
他望了眼在魔法光球另外一端的同伴,漆黑的大魔導正在光線充足的燈光下看書,似乎沒有理他的打算。
他湊了過去,硬擠在對方旁邊。「你在看什麼?」
「旦溤的〈浪潮〉。」對方頭抬也沒抬回答。
「我聽過,是之前出版的冒險小說吧?講說人魚王子為了喜歡的公主失去聲音變成人,發現公主是王子打扮的故事。」
漆黑的大魔導抬起頭來,冷淡說:「我還沒看到公主是王子的那段。」
糟糕,他生氣了!雖然其他人看不出來,但勇者看得出來,那已經到對方快不理人的極限。勇者非常慌亂,努力想講些什麼來證明自己想平息對方的怒火:「不要擔心,最後人魚王子是跟海魔女在一起喔,最後發現,原來海魔女是好人,她是上一代失敗的女主角,所以不希望有人重──」
被瞪得更厲害了。勇者心頭一驚,開始乖乖不說話。
對方還是在看書,而且還看得出來,他在假裝沒生氣。
怎麼辦,勇者心裡面也很苦惱,雖然他非常非常喜歡漆黑的大魔導,勇者對於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但對於漆黑的大魔導,他除了非常非常喜歡以外,他也同時存在非常非常想看他生氣的情感。跟以前欺負純白的魔導士不同,對於克萊爾,他只是單純想欺負她自以為是的個性,就只是單純想欺負小朋友。但是對於現在沉默的友人,雖然對方要取走自己的生命,他還是有些生氣,不過因為對方只要自己的生命,所以某方面他也很高興。
在人生最後的旅途,他非常想跟對方創造點美好的回憶,但自己卻一直不受控制的想欺負對方啊!
難得有自己看過,對方卻還沒看過的書,這機會不利用真是太可惜了。
就跟以前在旅行的時候一樣,明明知道漆黑的大魔導喜歡吃大家都討厭的青椒,卻假裝為了大家口味,每次煮飯都只買少少的青椒,然後又用營養均衡的理由,在菜裡面混雜少量的青椒,然後用討厭吃青椒為理由,把自己那份的青椒全部挑出來給漆黑的大魔導吃。
不然就是說出幾句會讓本來就已經夠容易被人誤會的他,更加會受大家反感的話,讓他被眾人孤立一段時間,趁那段時間跑去霸佔他,然後再自己解開自己所引起的誤會,反正結果會讓其他同伴接受這個看起來難相處的同伴,還會因為之前的誤會努力想要理解這個人。
還是在某時候假裝沒注意,故意講幾句會害他傷心的話,像是「擦窗戶用濕抹布擦的真是笨蛋。」、故意用誇張的表情表現出忍耐,吃掉桌上號稱今晚晚餐的焦黑物質。看他失落一會後,再假裝沒目的地說出幾句讚美他的話。
真糟糕,這種個性一定很不符合勇者吧?不過,管他的,反正自己也不是什麼勇者,他一切都只是想趕快解決自己陷入的事件,好趕快去當個平凡會計才去行動的,雖然不知為何,事情就像雪球越滾越大,等他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被世界命令成為勇者了。
這真是太糟糕了,就算自己不是勇者,但自己明明就很喜歡這個朋友,但為什麼很喜歡欺負他?可惡,一定是因為自己也很喜歡在對方難過的時候安慰他的緣故,光看對方某方面也會依賴自己,自己就覺得亂幸福一把,如果對方可以把自己都做溺水的最後一跟稻草來看,他絕對會更加高興的。
啊,現在的自己不就是對方的最後一跟稻草嗎?那就更應該表現出多需要自己的感覺吧!
漆黑的大魔導還是繼續看著他被迫知道真相的小說。
勇者把頭挪了過去,磨蹭磨蹭。
啪滋一聲,勇者被一道黑暗閃電電了。
勇者靠在對方肩膀的頭動也不動。
怎麼辦!像是這樣把力道調整到只會讓我痛,不會讓我受傷的地方,我也好喜歡啊!勇者在內心嘶吼著!
「這邊是我們遇到崁休的地方喔。」勇者講的是以前團隊之中的月神使徒,擅長幻象攻擊,是個外表嚴謹,實際上會跟勇者一起亂蹦亂跳的人。
漆黑的大魔導繼續不回話看他的書。
「他上次問我,為什麼我可以跟你感情那麼好,是有想法一樣,還是某些喜好一樣,問我我們共通點在哪裡,還是你私底下有有趣的地方。」
對方還是沒在意繼續看他書。
「我回答:「『我們根本沒交集,而且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也不會說話,只是專心看你的書或是想事情,根本就不會特別注意我。』」
漆黑的大魔導繼續看他的書。
開始有點傷心了。勇者非常滿足看著漆黑的大魔導少見的動搖,連這種地方都好可愛啊!個性上是個完全不需要別人的人,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活得很順利,完全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不受他人的干擾,只是單純以自己的想法活著,被這種人在意,真的很開心。
勇者沒有表現出他的竊笑。「『但是就算這樣,我們什麼都沒做,我只要單純在他旁邊,我就會覺得很開心。』」
漆黑的大魔導,繼續看他的書。
真是太糟糕啦!就連他這種不想讓人發現他高興的地方,也這麼可愛啊!我為什麼會想跟他做朋友?廢話!當然是因為他很可愛。而且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很可愛,就算稍微被其他人知道一點也無所謂,他們絕對看不出來這個人現在在高興。
勇者心滿意足將頭磨蹭磨蹭。
啪滋滋。
連不好意思的地方也好可愛。勇者乖乖不動想著,慢慢地,等待疲倦來到,睡著了。
勇者和漆黑的大魔導旅途經過了四天,一路平安無事,因為漆黑的大魔導做出了有力的力場,打消任何傾略性的念頭。
兩人順著旁佛斯山脈前進,勇者本來以為會前往祕境,卻發現同伴只是走在密境外環的山道,途中還很大方經過不少城鎮,雖然沒有稍做停留,但卻往人越來越多的方向前進。
「我們不去祕境嗎?」
「不需要,斬斷『道路』後,祕境也只是平凡的區塊。」
「那我們要去哪裡?這樣走下去,我會以為我們要去觀光。」
「我們要去緋冷翠的遺跡。」
在這個世界,跟那個世界還保有聯繫的時候,在旁佛斯山脈的左側,有一塊沒有人可以進入到核心的區域,當地人稱為祕境,久而久之傳開來,吸引了無數冒險家前往,甚至由於補給的緣故,在周遭出現許多的小城鎮。
說穿了,祕境的中心,就是被光之力封印的通道。沒有人可以進入核心的原因,是因為附近的空間受到光之力和混沌的影響,產生了空間錯亂的現象,光之力和混沌的衝擊也延伸出不少非自然的魔物和物質,但受限於空間錯亂,混亂只停留在祕境那一塊,鮮少有真正的災惡出現在現實世界。在通道被斬斷後,世界也慢慢回復到原本的秩序,那道傷痕也漸漸回復正常中。
而世界上一定有些人,想要到安全又感覺有危險性的地方參觀,祕境本身過於危險,但在祕境外圍緋冷翠遺跡,就成功扮演這個位置。具有神秘的氣息,又可以遠離魔物跟異變,成為溫士達國境內最火熱的觀光區之一,只要有人說過:「我去過祕境喔。」十之八九就是去緋冷翠遺跡觀光過的意思。就算現在祕境的影響力已經消退,但以前打下來的遊樂基礎仍讓緋冷翠處於高度娛樂性的地位。
以上都是經過好奇寶寶勇者詢問漆黑的大魔導的結果,另外,緋冷翠本身就是以前黑魔導們舉行儀式的地點。當時是黑魔導對祕境進行解析的地方,後來不知不覺變成少數離群的黑魔導們合作場所。
至於當時大戰,漆黑的大魔導並未啟動的理由。
「啟動的能量跟需求的魔力不成正比,運轉模式無法完全配合現在氣象,要實際使用還需要調整,且由於太久沒有使用,迴路老化,啟動時間需要三個月,根本來不及。現在可以用的緣故,是因為當時連結彼岸的時候,對迴路進行了活化。」
另外一個理由,這是現在唯一個能符合漆黑的大魔導使用需求的迴路了。地獄門在之前大戰時損毀,亞羅拉陀魔鏡修復時間估計三十年,具有多重運作目的的千眼雖然可以複合所需要的計算量,但迴路強度不足,有燒毀的疑慮,可能會遭受現在世界的責難。緋冷翠遺跡雖然只有中級規模,缺乏地獄門那等龐大的迴路或是亞羅拉陀魔鏡那種精密度,但透過過去累積祕境的純能量,可以在只使用一次,並燒毀迴路的狀況下,發動一次漆黑的大魔導所需要的魔法。
「解除詛咒需要那麼強大的魔法嗎?」
「那是連光之領域也無法拔除的部分。」漆黑的大魔導走過被綑綁起來的盜賊身旁。
那是他們剛剛介入的事件,手無搏雞之力的有錢人家們在旅行途中,遭遇了強盜。身為勇者的勇者義無反顧,不故同伴的阻止衝出去救人。儘管沒有了光之力,但劍術和經驗早在之前的冒險被迫磨到一般強者的等級。雖然礙於可能是太久沒動劍,反應有點遲鈍,但勇者還是算有餘力地擊倒率先發難的幾個強盜。不過,勇者之所以可以這麼勇敢的真正原因還是其他。
「他們會被放下來吧?」勇者拋下還在哭喊好可怕好可怕的大小姐們,追上已經打算離開的同伴,週遭的強盜,被地面上長出來的黑色枝芽捆住了全身,乍看之下,就像是活生生被黑色的骨頭給吃掉。
「維持不到天黑。」
「儘管世界不毀滅,還是不和平啊。」勇者感嘆著,國與國之間還是有著衝突,昔日的夥伴,有不少被迫戰在敵對的位置上,他離家之前,已經收到不少同伴的哭訴信,也陪不少人喝過悶酒,還有某國將軍跟他哭訴說他跟他女朋友好比朱利歐跟蘿蜜葉。大戰結束後,世界並沒有改變,犯罪還是存在,人心的醜陋也沒有消失,世界還是如此正常運轉著。
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在現在之前,大戰之後,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上班族,柏卡商會分行的會計。對於現在種種,他只想跟一般老百姓一樣,看看就算了。
漆黑的大魔導只是往前走著,沒有回應。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勇者下了這樣的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