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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P 83

RE:【原創】雪月伴櫻 (土方/千鶴)

樓主 美希 mikikeiryou
明治十二年   十一月三十日
北海道  函館郊區  傍晚

在一簇小木屋聚集的住宅區裡,有一間小木屋門口,有五、六個人正聚集聊天著。
把小木屋門口的「內藤」門牌都給遮住了。

「今天一樣又麻煩內藤先生了,謝謝你們,那我就先回去了。」一名婦人從小木屋裡走出,並且跟著她身後一名穿著淡粉紅色和服、綁著低馬尾的少婦欠身如此說著。

那名少婦面帶親切的微笑,也向方才向她道謝的婦人欠身,「希望你早日康復。」

待那名婦人走後,少婦向那五、六個人語道,「久等了,請下一位進來吧!」
「是我!是我!」一名老先生如此舉手並趕緊跟著少婦進屋。

如此的情景不停循環著。
直到黑暗吞噬了夕陽,繁星點綴著夜空的初始,最後一名拜訪者才從小木屋離去。

「辛苦你了。」少婦關起了大門的柵欄,回到小木屋裡,如此對著坐在桃木桌前的男人說著。

那名男人身著紫色的和服,與其燦紫色的眼眸相互映襯著,襯托出這個男人高貴不凡的氣息,但是他卻在他俊美的臉龐上稍微皺起了眉頭,些微不耐煩的說:「每次休館前都這樣,真是的……大家都會在休館前突然集體生病嗎?」

少婦一邊整理著男人背後的藥櫃,在她小巧的杏臉上嘴角勾起了微笑,「這麼說可就對不起大家了,大家願意來給你看病表示他們都信任你阿,『內藤先生』。」

「阿~~~~~~~~肚子餓了。」男人在木椅上伸了懶腰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此呢喃著。

「我馬上去看看結月她們準備晚飯的狀況。」少婦剛說完,就隨即轉身往前廳後方的廚房走去。

「千鶴,喂──……真是的。」他知道他的妻子已經走到廚房去了,放棄了繼續呼喚他妻子的舉動,起身將木椅靠近桃木桌,拿起桌上的茶杯,往平常用餐的地方走去。

男人一走進用餐的地方,兩個小女孩就趕緊端著熱騰騰的東西跑過來。

「父親,今天的味噌湯是我煮的,你看你看!」其中一名黑髮紫眸的小女孩興奮得這麼說。

「不錯嘛……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見自己的父親誇獎著自己的妹妹,另一名黑髮棕眸的小女孩不服氣的說:「不是只有結衣才會煮,今天的魚是我煎的。」

「是這樣阿,等一下我就好好品嘗你們煮的晚餐。」男人的笑容十分和悅,溫柔的對他的女兒們如此語道。

「父親,我也有幫忙裝盤喔!」看起來是三個孩子裡年紀最小、黑髮紫眸的小男孩,也幫忙端著醃漬小菜過來。

「今天你們三個人都很努力嘛!很好,明天帶你們出去玩!」

「喔──」三個孩子驚奇得又叫又跳。

千鶴將其他的菜端了過來,擔心的看著她的丈夫,「不要緊嗎?你今天已經很累了。」

「沒關係的,在這種我們都忙的時候,這幾個小傢伙卻有模有樣的準備了晚餐,是該鼓勵他們一下的。」土方的心情顯得很愉悅,自己兒女的貼心,融化了今天在休館前一群病患上門帶來的煩躁。

「太好了──!」三個孩子高興的歡呼著。

「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沒意見了。」千鶴依序替他們添了飯,將盛了飯的碗給土方以及孩子們。

每個人都把飯拿到手之後,一家五口開始愉快的用餐。

「你們想去哪裡玩?」土方詢問著孩子們的意見。

「五稜郭──」三個孩子異口同聲的說。

相對於孩子們的笑容,土方些微露出了無奈的神情,「你們……還去不厭嗎?」

「不會阿,那裡好大好好玩。」身為大姊的結月如此說。

「就是說阿,可以一直跑、一直跑。」排行老二的結衣也附和著自己的姊姊。

「母親也很喜歡那裡阿!」最小的勇人表示贊成,同時也提醒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很愛那個地方。

土方無奈的看著千鶴,「真是的……這算是妳帶壞他們嗎?」

「我並沒有特別在他們面前誇獎五稜郭……」千鶴否認土方的說法,她其實也不太清楚為什麼孩子會那麼喜歡那裡,多少是不是和他們的父親過去的事蹟有關係呢……千鶴在心裡如此猜測著。

不過土方在那裡與新政府軍打仗過的事情,他們夫妻倆並沒有跟孩子們說太多。

畢竟他們是經由大鳥先生幫忙,替土方立個衣冠塚,讓大家認為他已死去,土方和她得已對外隱姓埋名,就這麼在北海道住下繼續生活。

在那之後,土方因為羅剎的體質常常不舒服,土方不想讓千鶴為了他,一直不斷忍受被咬啜血的痛楚,所以給住處附近的醫生看病設法改善。

不知道是因為藥效或是北海道的水質好,漸漸的,土方因羅剎體質感到的不適與不便都被壓制了下來。

只是喝下變若水依舊是事實,土方和千鶴也不知道土方過去使用的力量是否已經縮短了他的性命,到目前為止,也只能竭盡所能、不留遺憾的,一步一步的走著。

為了維生也為了自己,土方進而和北海道住處附近的那位老醫生學醫,在老醫生過世之後,土方就繼續照顧著習慣給老醫生看病的病患。

加上千鶴是被大夫養大的背景,有基本的常用醫藥常識,就當土方的助手,夫妻倆以改姓後的內藤為名,經營小醫館為生。

土方除了根據老醫生教他的醫術診斷,也多少會在處方裡適時用上家傳的石田散藥。

在屬於偏遠地帶的北海道,醫療設備與人員相對於江戶都相當缺乏,因此兩人經營的小醫館在函館一帶頗有名聲。

兩人就這麼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天,也生下了三個孩子。

關於箱館戰爭的事情,對孩子們只大概提過「因為父親曾經在五稜郭替幕府工作過,怕外面的人誤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從土方這個姓氏改成內藤。」

不過,千鶴認為孩子們會喜歡五稜郭是因為潛意識的關係吧!
畢竟他們的父親過去曾經在那裡待過好一陣子,也是最後打仗的地點。
即使沒跟他們說出真相,也許有把這樣的記憶或情懷繼承在血脈裡。

土方卻不這麼認為,像是提起舊帳似的對千鶴說:「還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妳都說去那裡賞櫻花,懷結月的時候也是很愛去那裡走走,懷結音的時候也帶著結月去賞花,懷勇人的時候更是帶著結月、結音一起去散步,他們對五稜郭的執著絕對是因為妳的關係。」

對於土方的句句屬實,千鶴只回以溫柔的微笑,因為她也難以辯駁。

「你們喜歡就去吧!當時都被新政府軍給破壞到很破舊了……只剩下幾株櫻花樹可以看,現在是冬天更沒花可以看,你們還想去嗎?」土方像是先把醜話講才前面的意味,先提醒他們風景不會太好看。

「沒關係。」年紀最大的結月如此回應土方。

「難得出去玩竟然想去斷垣殘壁的地方……你們也真不像是小孩子。」一邊用著餐,土方也對於自己兒女的行為感到無奈。

「我已經十歲了,已經不是小孩子。」結月裝似成熟的說。

「我也是!」「我也是!」結音和勇人也依序舉手這麼說。

「你們明明才八歲、五歲的,不要學我。」結月盯著結音和勇人如此語道。

土方看著他們嚴肅語道,「十八歲之前都還是小孩子!」語畢,露出了和悅的微笑,「去完五稜郭後,也可以去函館山附近走走。有不少外國人的建築可以看。」

「是──」三個孩子很有精神的回應著土方。

千鶴只是在一旁靜靜微笑看著他們,對她來說,可以和她的丈夫以及三個孩子這樣和樂融融的生活,便是相當簡單卻滿足的幸福。

「對了,今天有認真看書嗎?」吃到一半的時候,土方突然問起孩子們念書的情形。

「有──」孩子們又很有默契的同聲回應土方。

「結月,你們私塾不是說要練習寫俳句嗎?寫好了嗎?」土方持續關心著年齡最大、已經在私塾念書一段時間的結月。

「俳句的話……我實在不知道要寫什麼,想說等明天晚上再寫呢……」結月面有難色的說。

千鶴溫柔的看著結月,「妳可以找父親討論的,父親很喜歡一個叫作『豐玉』詩人的俳句,也許可以從中找到一些靈感也說不定喔!」

「咳咳!」一直很從容用餐的土方,突然噎到而引起了咳嗽。

「沒事吧?」千鶴輕輕拍著土方的背,擔心的詢問著。

土方咳了幾下之後,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突然提到『豐玉』作什麼?」似乎是對千鶴提及豐玉感到不悅,土方抱怨似的咕噥了一下。

「你曾經在櫻花樹下念給我聽,我覺得詞句跟意境都很美,所以才建議結月可以跟你討論的,你接受豐玉俳句的洗禮,應該可以給結月很好的建議,……我是這麼想的。」千鶴如此解釋著。

不知為何,千鶴稱讚了豐玉,卻讓土方的臉上出現了些微的紅雲,「咳咳!」他清了清喉嚨之後,看著結月,「……明天晚上我們就討論一下吧!不過我不敢保證可以寫出很棒的俳句。」

「謝謝。」結月的小臉上寫滿了欣悅的光彩。

「那……」土方看向結音,「妳呢?剛開始練習寫作文不是嗎?」

「寫完了。」結音得意的報告自己的功課已經完成。

「晚點拿來我看看。」

「是。」

最後,土方看向勇人,「你呢?今天要背的文章背了嗎?」最小的勇人還沒去上私塾,由土方親自教他看書。

「背了,下午還背給結月姊姊聽了。」

「很好,吃飽飯後你先給背給我聽。後天我們繼續看後面的部分。」

「是。」

千鶴已經很習慣土方對孩子的管教方式。

土方對孩子們的基本要求,不論男女,知識上一定要充足,因此他是主張三個孩子都要去念書;體能上,男孩子要學會一定程度的劍術,女孩子則是至少要學會防身。

基本上土方是個很和藹且平易近人的父親,雖然關心孩子們的學業有點像是訓練軍人或是下屬的感覺,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土方也不會太苛刻的責罵,只是會不厭其煩的叮嚀與要求而已。

比起過去在新選組當副長的時期,表情與言語上都和悅了許多。
因為對象已經不是對新選組不利的藩士,而是自己親生的骨肉。

只是,偶爾當土方教導叮嚀孩子的時候,在他的身上還看的見,過去那個新選組鬼之副長的影子。

這些片段,這些瞬間,有時候會在千鶴的腦海裡交織出新選組的回憶。

千鶴有時也想著,土方自己,是否也會想起過去的事情?

不論是她或孩子,因為喜歡五稜郭這個地方,拉著他去了好幾次。
土方從來沒拒絕過。

雖然土方並沒有表示不悅,只是會無奈的不解為何他們那麼愛那個地方;但是,每次去到五稜郭,是不是會在他心裡勾起不好的回憶?

千鶴每次都如此猜想著。
但是她不敢問。

若是土方並沒有刻意想起這些事情,她一提起導致他想起不愉快的事情而不快樂,她才不想這麼作。
近藤的犧牲與屈辱、戰友的死亡、失敗的戰爭、新選組的滅亡,這是土方一連串的痛楚。

她怎麼忍心去破壞鎖住這段記憶的鑰匙?

所以,那樣子的疑問,長久以來只埋藏於千鶴的心中。
不說出口,不讓自己的枕邊人知道。

「母親,怎麼了?在想什麼事情?」

千鶴赫然聽見結月詢問著自己,急忙的搖了搖頭,「沒事,只是不想打擾你們和父親之間的談話。」

「真是的……連孩子都擔心妳了,這樣怎麼可以?妳可是他們的母親。」土方雖然像是在要求她不要作出讓孩子擔心的事情,但千鶴也很清楚的從他的眼神感受到了關懷。

「對不起……只是覺得你們在講事情,我先專心吃飯。」

「我沒有要罵妳的意思,不需要跟我道歉。」

「是。」千鶴看向自己的丈夫,眼光卻稍微被他身後微開的窗戶所吸引過去,「下雪了……」雖然已經是晚上,但是窗外的夜黑似乎也沒有很深,有些許像是白粉的東西讓夜黑變的朦朧起來。

三個孩子一聽見下雪,便放下碗筷,興奮的湊到窗前看向屋外,「真的!」結月看著窗外緩緩飄著的細雪,證實了千鶴說的話。

「看路上最明顯了。」結音觀察著屋外的道路上如此呢喃著。

「我要看!我要看!」個頭最小的勇人被擠在後面看不到,在自己的兩個姊姊身後一邊上下跳、一邊嚷嚷著。

「直接到門口看不就好了?」土方起身往前門走,勇人首先跟了過去,「父親~~」

「來。」土方將跑過來的勇人牽住,父子倆站在門口看著降雪。

「明天五稜郭應該會是一片雪白。」看著降雪的程度以及過去經驗的判斷,土方作了如此的猜測。

「一定是的。」隨後帶著結月和結音過來前門的千鶴,附和著土方的說法。

「這地方……稱作雪國也不為過,比起江戶、京都,還真是冷的多,下雪也下的多。」土方語帶感嘆的說著。

「恩……但是,這裡比較平靜,環境也很漂亮。」千鶴說出內心的想法,她認為也許是因為到了這裡之後,戰爭平息的緣故吧……

「哈啾!」因為低溫與夜風的關係,勇人打了個噴嚏。

「進去吧!要是感冒了,明天就不好出門了。」土方催促著孩子們進屋去。

「好──」

村落戶戶人家為夜晚點起的燈火,與屋外的被月光照亮的白雪互相輝映著。
土方宅內溫馨的氣氛,溫度與燈火幾乎相近,透過微開的窗戶飄近屋內的白雪,即使有冷冽月光的加持,也瞬間融化殆盡。

*      *      *
明治十二年   十二月一日

早晨  天氣晴

整個小村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顯得晶亮且微暖,但沒有穿透到村落的每個角落。
偶爾吹上臉龐寒風,凜冽的寒意還是讓人不禁打顫。

不過這種情形,在土方的身上卻恰恰相反,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寒冬的威脅。
因為現在他那端整的臉上,寫滿了不悅且隱含著怒氣,讓人感覺他的周遭隱約有怒火燃燒著。

「太慢了!你們到底是在幹什麼?快點!」土方站在門外不耐煩的對屋內喊著,因為昨晚說好的出發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他的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

幾秒鐘後,三個孩子趕緊跑到門口。

「內藤結月報到!」

「內藤結音報到!」

「內藤勇人報到!」

三個孩子精神抖擻的向土方表示自己可以出發了。

「還差一個。」土方的視線從孩子們身上移至隨後出現在門口的千鶴。

「怕他們衣服穿不夠,就多拿了衣服給他們穿上,耽誤了些時間。」千鶴解釋耽誤時間的原因,讓土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因為這也算是出自母親對孩子的關懷,他自己是父親,他是可以理解的。

「這方面看來還是母親比較細心。」一抹苦笑,出現在土方的俊臉上。

「沒這回事。」千鶴微笑著搖了搖頭。

「阿~~~~雪好多。」結月踩著路上的積雪,一步一步的腳印烙印在白雪上,但因為積雪有些微的小深度因而差點被陷住,舉起雙手平衡著自己的身體,整個人顯得有點搖搖晃晃。

「姊姊,等等我──」結音牽著勇人徐步往結月的位置走去,但因為積雪,兩個人也顯得無法保持完全的平衡。

「沒事吧?」土方和千鶴趕緊走過去孩子身邊,確認孩子們是否無恙。

「來,大家牽手一起走!」土方伸出雙手,一手牽著結月,一手牽著勇人。

千鶴也一手牽著勇人,一手牽著結音。

一家五口互相牽著手,一步一步往五稜郭走去。

*      *      *
北海道函館  五稜郭  

沿途的積雪,一路延伸到了五稜郭的周遭。
護城河已結冰,有如白絹,溫柔的圍繞著五稜郭。

「阿~~~~~~~~~~~~~~~~~~~~~~」三個孩子一到護城河的木橋上,便自顧自的往五稜郭裡面跑去。

「不要跑那麼快,等一下跌倒了怎麼辦?!」土方大吼著,雖然有那麼些新選組副長的威勢,不過大家都知道他的心裡是充滿了擔心。

「不會的,父親、母親,我們先進去了!」結月向土方和千鶴如此大喊揮揮手後,牽著年紀較小的妹妹和弟弟往裡面慢慢走去。

孩子們自行跑進去五稜郭之後,土方和千鶴夫妻倆在後慢慢的散步。

千鶴跟在土方身後緩緩的走著,看著五稜郭滿是載雪的禿枝,不免想起了這裡春天的景象。

春櫻如霞,整片薄緋似海似雲,溫柔的滲滿了五稜郭內院。
現在只剩孤獨的深褐,承擔著雪羽,靜謐無聲。

新政府軍攻下五稜郭之後,裡面原本屬於土方他們所建立的蝦夷共和國的建築大多都被破壞,甚至拆除殆盡。

只有植物稍微得以倖免,在旁默默記錄著,這裡曾經上演的,那滿是血跡的一刻。

一年一年的櫻墜,像是儀式似的,
一年一年的雪降,像是上天垂憐似的,淡化了紅血,也掩埋了動亂。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流逝,一切都恢復了平靜。
大概只有這裡的斷垣殘壁,可以讓偶爾來這裡的人回想起那一段故事。

但那些腥風血雨的歷史,在千鶴心裡,卻刻下了抹滅不去的痕跡。

她心底的痕跡,是土方一路走來的承受的苦痛,堅韌,與不服輸。
她不知道,但卻深信,在土方的心底,是滿滿的悔恨與不甘。
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他身旁默默的支持他。

她看著她前方,土方的背影。
一直以來是強大且可依靠的背影,在五稜郭這裡,卻相對的顯得渺小纖細。

他腳下在雪上印下的足跡,似乎可感覺到他肩膀上背負著沉沉的重量。
過去戰友的寄託,同伴戰死的傷痛,與新選組的一切的一切。

過去的土方,有著新選組的使命,那是不可抗拒、他卻欣然接受的重擔。
現在的土方,只有三個孩子,和她,生活變的只是平凡與恬靜。

她總覺得,她的丈夫,是將他心底深深的傷痛,對她和孩子化成了巨大的溫柔。
若非如此,她和孩子們從他那裡收到的疼愛與珍惜,不會沒有一絲的不甘與痛楚。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釋懷這些,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

因為在他心中創下的裂痕,絕不是像白雪融化這麼容易、可以消失的東西。

「........十年多了嗎......」
倏的,土方停下了腳步,看著一棵棵在旁的玉樹瓊枝,如此呢喃著。

千鶴也跟著停下了腳步,靜佇在土方身旁,她知道,她的丈夫此刻想起了箱館戰爭的事情。

果然……他還是很在意的。
千鶴心裡如是想。

「戰爭結束之後,來看櫻花的當時,根本不敢想……十年後還可以再來這裡……身為羅剎的我,可以活到現在,還真是幸運的了……」土方滿是感慨的說著。

千鶴彷彿可以從土方燦紫的眼眸中,看到山南與藤堂化作灰的那一刻再度重演,由於他眸中映著樹稍的白雪,她不能確定他的眼眶是否有變的濕潤。

「才不是幸運,是因為你很努力的活著,才可以走到這裡的。」千鶴將自己心底的想法說了出口。

「是這樣嗎……」土方沒有轉頭看向千鶴,只用著細微的聲音,拋出了這樣的疑問。

「是,因為你很努力的想克服變若水的影響,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成果。」
土方沒有答話,只是靜靜的望著湛藍的天空。

也許是昨夜下過雪的關係,今天的天空有如夏日雨後的清新。

看著土方的側臉一會兒,千鶴的小臉不禁垂下,因為她認為他應該是在回想過去的事情吧………這讓她想起了他一路所承受的一切。

「妳在想什麼我大概知道。」突然從土方的口中,說出了這句話。

「──?!」千鶴驚訝的抬起頭看著土方,只見他的嘴角勾勒出優雅的微笑。

「一定是猜想『他在想過去新選組的事情』……對吧?」

被猜中心事的千鶴並沒有答話,她只想靜靜的傾聽,若土方願意跟她訴說的話。

「說不在意過去的事情絕對是騙人的,說不曾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也絕對是騙人的。新選組、近藤先生,我們這些幹部的信念,可以說是我當時的生活重心,因為是如此重要的存在,絕對是刻骨銘心的。」土方如此緩緩語道,眼神與神情都讓千鶴感覺到,他的思緒頓時回到了過去。

土方將雙手交叉在胸前,「隨著這些年頭事物的變遷,覺得這樣的變化也不壞,那些大家認為破爛不堪的回憶……漸漸的不再是讓我會感到難過的事情,反而成了難能可貴的經歷,也是讓我感到驕傲的事情,所以來到五稜郭,我想起的不是戰爭的失敗,而是過去我們努力模仿武士精神出生入死的日子,以及過去志同道合夥伴們的支持;沒有他們,我也不可能來到這裡,也沒有今天的我。我很感謝他們帶給我的一切,即使到了現在,我依然可以感覺他們也支持著我繼續走下去。」

「歲三……」知道了他的想法,千鶴由心的感到安慰,很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也許是經歷過這些事情………才懂得平凡的可貴吧!」他終於轉頭看向千鶴,帶著溫柔的微笑語道,「我的生活重心,戰爭結束之後,就是妳和孩子們了。」

「………真的嗎?」千鶴的臉上微微浮上了紅潤。

「是阿,希望能多點時間跟妳相處,希望能給妳安穩的幸福……」土方也略微臉紅的說著,「與戰爭的時候相比,我想給妳的這些根本不算什麼………即使外面紛亂不堪,妳總是靜靜的、卻沉穩的待在我身邊,那種動亂與平靜的反差,讓我在妳的身上……得到了不少的力量。因為你們,我才可以這樣掙扎著走過來,才可以變成一個平凡卻知足的男人。」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被土方這麼一說,千鶴都害臊起來了。

土方走到了千鶴的面前,稍微環顧了四周之後,右手輕輕拂上千鶴的臉,輕輕的給了千鶴一吻。

「謝謝…………」土方額頭輕頂著千鶴的額頭,低聲的如此細語。

「所以……你要一直待在我身邊,可以嗎……?」覺得太過幸福的千鶴,深怕這份幸福有可能隨時離去,眼眶開始被淚水浸濕,直接的說出自己的希望。

「不知道上天願意讓我撐多久,可是,只要我存在這世上的一天,我不會離開的。」土方心頭充滿愛憐的將千鶴抱入懷裡。

「你是一個……擁有堅強毅力的人,你一定可以的,所以……請容許我的任性,就這樣……一直待在我和孩子的身邊。」快被土方胸口的溫暖融化的千鶴,也緊緊的抱著土方,不想喪失與他相處的任何一分一秒。

「嗯……我也很任性,因為想多跟妳在一起,所以一直想跟變若水抗衡。對上天來說,我應該是個麻煩的人物。」土方抱著千鶴的雙臂,力道微微的加強了。

「謝謝你的任性。」千鶴綻開了笑顏如此調皮的說著。

「……這世上大概只有妳會這樣說吧?」土方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苦笑,但卻充滿了甜蜜與滿足。

「有一件事情我想跟妳說……」兩人相擁了一會兒,土方打破了沉默如此語道。

「什麼事情?」

「那個……那個叫作豐玉的……其實就是我。」土方吞吞吐吐的說出自己是豐玉的事實,臉上靦腆的赤紅卻因為千鶴在他懷裡,因此無緣欣賞。

「你終於對我說了……」

──!「妳…妳早就知道了嗎?」土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顫抖,可見得他的震驚。

「也沒有很早……是懷結月的期間,在楓葉轉紅的季節,你早上常常吃飽飯後,站在門口念念有詞的。那些句子的味道,和之前你在櫻花樹下念給我的聽的意境很像,所以我有這樣猜想。」千鶴在土方的懷裡聽著他稍微加快的心跳聲,述說著自己原本就有的猜想。

「真是的……知道的話早就應該告訴我了。」

聽到土方無奈的抱怨,千鶴忍不住的輕笑,「我希望你親口告訴我,所以就沒說了。」

這時,似乎有一些腳步聲往這裡過來。

土方將千鶴緩緩放開,並嚴肅的觀察著四周。

「你剛剛也看四周……怎麼了嗎?」千鶴想起土方親吻她之前也是環顧了四周,為此感到不解。

土方嘆了一口氣,「妳也稍微有點自覺……在小孩子面前作這種事情不太好吧?」

「呵呵。」千鶴又不禁輕笑出聲。

也是,土方教導孩子的方式和觀念都還是比較保守的,不過這原因應該是來自於……「鬼之副長也會害羞呢!」

「吵死了!」土方只是小聲的回嘴,不過千鶴深知她說中了。

過不久,就出現三個孩子的嚷嚷聲。

「父親──我們來打雪仗!」似乎是在五稜郭裡環繞幾圈覺得過癮了,結月帶著弟弟妹妹向土方和千鶴所在的地方如此大喊。

「打雪仗──打雪仗──」結音和勇人也在結月身邊歡呼著。

「真是的……你們若不怕被我打得落花流水的話,就開始攻擊吧!」土方像是回應孩子們宣戰一般的,也下了答應參戰的挑戰書。

於是,屬於土方家親子間的雪仗戰爭開始了。
千鶴在一旁看得好開心。

新選組的鬼之副長,現在是一個很溫柔且體貼的丈夫。
同時也是,雖然要求嚴格卻不嚴肅死板的父親。

「大家………你們也要幸福喔!」雖然不清楚離隊的原田和新八過的如何,聽說在會津戰爭死去的齋藤是否真的不在世上,不論是已逝或是生死未明的夥伴們,千鶴一併祈求大家幸福,望著天空如此語道。

在這三十四年後,五稜郭被種植了一千株以上的櫻花樹,並開放成為賞櫻的場所。

三十四年後的春季,土方和千鶴回到這裡,看到的是比過去更美麗的風景。
在那之前的來時路,是比過去更平穩、且幸福的路。

如櫻花般旖麗,卻無凋零之時。
永駐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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