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於周圍成一個圓弧,直逼而來的敵人,各個面無表情。面對劣身手中所持的名刀『凋櫻』,他們手無寸鐵──並非為自殺部隊,他們所擁有的最大武器,便是那將敵意藏得緊密的鋼鐵身軀。
(十個、二十……不,也許更多……)
隨意估計了敵我雙方的人數差異,卻在尚未明確時做了終止。不管是十個也好、二十也罷,再多再少……確認都是無意義的。無論怎麼計算,也只能讓自己越來越感到劣勢的明顯而已。
(不過──)
不過再怎麼說,連什麼是勇氣、什麼是恐懼也不懂的機械人形,根本就不足以為懼。
將『凋櫻』從被其劈出一道裂痕的大地上拔出,確認雙手已緊握刀柄後,如扛物般把刀背擺至右肩,等待著這群殺人機器的到來。就在他們蜂擁而上,最靠近的一環即將碰觸到刀尖的同時──
(──就是現在!!)
『凋櫻』由肩頭滑落,同一時間加諸力道於握柄上,讓失去平衡的支點轉移至刀尖,並讓身體隨著施力方向呈逆時針迴轉,此刻形成的斜角圓弧,造就了一道不可視查的凶器──與刀鋒本身一樣銳利的風壓朝四面八方展開,所經之處,無論是機械人形、亦或更後方的障礙物,甚至是將此處完封為密室的堅硬金屬牆,皆被分成了不均的兩段,無一倖免。
「啪啪啪啪……」「不簡單,果然不簡單……」
正當劣身檢查著『凋櫻』是否因砍了不熟悉的東西而出現壞損之時,由身旁響起了與讚美一併出現的掌聲。
「單槍匹馬就能夠毀掉一整個部隊,雖為女輩之流,卻擁有連男性都不得不甘拜下風的武藝……真不愧是『華之荊棘』,果然就如傳說中的一樣,絲毫不假。」
「…………」
面對這真誠的稱讚,劣身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欣喜。
環看原來圍繞在自己週遭,被上級指令朝劣身攻擊的機械群,如今成了一盤散沙──不,應該說是一團殘屍才是。靠近劣身正面的運氣比較好,首級被乾脆地斬下,當然『死亡』這東西一點也不能分辨好或不好,但是至少……他們並不像聚集於劣身後頭,不是身體被一分為二,便是下肢跟身體完全脫離的那些一樣,至少他們不必作出垂死的掙扎……
「……恕在下先行告退……」
不說原因,不對聲音主人的話作出任何意見,劣身快步離開了這個被稱作『試驗所』的地方。
利用士兵們誓死的愚忠,不惜調動如此龐大的人數來到這僅演出單方面屠殺的場地……即使考慮過犧牲掉一整個部隊的無辜性命勢必無法避免,也要在最短時間了解劣身的實力,是嗎?
又是個……把權力看得比人命還要重要的主子嗎……
「從過去到現在,始終如一地照耀著徬徨的迷子;無論受到何種評判,從不間斷地呵護著這片深夜的大地……」
看著高掛夜空的明月,嘴中不自覺道出了即興的徘句。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詩情畫意感到有些可笑,索性將思緒放入手中酒杯,與苦澀的液體一同灌進喉頭──至少在這種時候,什麼事都別去想。
「──果然是在這裡嗎?」
一道極為中性的聲音,將劣身渴望已久的寧靜給打斷,朝聲音的方向轉頭望去,只見一名不曾見過的女子正朝戶外探頭,似乎有打算登上這久年失修的瓦片上。而當劣身還在考慮是否該開口應對的時候,她已躍上了這看似隨時會掉落的瓦片堆。
「……找在下有事嗎?」
雖然不清楚對方的來歷、用意以及敵我關係,劣身仍是禮貌性探問。放置於身邊的劍已確認緊握,也做好了拔刀的準備,只要判定她屬於敵方,今晚的月下,將會成為一片血紅。
沒想到,她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反倒是先走到了劣身旁邊,一屁股坐了下來。抬頭將視線直盯著天上的月兒,任晚風吹拂著她又長又直的黑灰色長髮。一語不發的女子,雖然沒有分毫笑容,但是從她身上一點也感覺不到敵意的存在──不,應該說……就連劣身也不清楚這樣的她用意究竟是如何。
「……您──」
「感覺,還是沒有回來嗎?」
正想要開口詢問,卻被她搶先提出問題。
「說也奇怪,那群笨蛋究竟是在幹什麼啊?明明不是第一次發動還魂之術,為什麼就唯獨妳的身體會出現這種狀況?」
「……您還沒有回答在下的問題……」
「稍早前的那場模擬戰,妳連一半的實力都還沒拿出來對吧?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妳會變成無痛症的因素,但是除了認為那沒必要的戰鬥以外,多少也是因為妳沒辦法確定自己究竟將刀握了多緊,我說的對不對?」
「……嗯。」
面對女子與冰山外貌完全不相符合的喋喋不休,丁點說話空隙也沒有的劣身,不得不舉白旗投降。
將瓶中最後幾滴冷掉的清酒倒入酒杯中,一口乾了這雞肋的末杯,將沒動過的筷子與冷得不能再冷的小菜放在劣身與女子的中間,端起了盤子,朝唯一的出路──通風口的方向前去。
「我覺得……妳真的很厲害。」
突如其來的嚴肅話題,有如一道城牆般阻止了劣身的行動。
「若是對聖上因急迫而有些瘋狂的作為感到不滿,我在此替聖上向妳道歉……莫名其妙從長眠中被喚醒,想必很難受吧?被強迫要求融入一個陌生地,應該是很痛苦的事……況且還出現了連參與禁忌法的咒師們都不知何解的異常,而妳卻只是默默接受了一切……真的,我真的很佩服妳。」
「……有些內情,您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上那無法復原的傷處,劣身對女子的話,僅做了如此回答。
「如果沒有別的事,在下就先行離開了。」
看著女子直視圓月的認真雙眸,劣身不禁也多少沾染上了些許氣氛。原先準備不告而別的打算,卻在此時改變了心意……或許真是受到了那對眼神的影響?露透堅強的雙眼中刻意隱藏的沉重,才是劣身無法將她棄之不顧的主要原因。
「明晚……妳還會在這裡嗎?」
「……也許。」
待在屋頂賞月,並非情調;月下飲酒吟詩,也並非自認雅士的行為……
「那……該怎麼稱呼妳呢?」
「在下叫作……」
過去在戰場上,劣身被稱為『華之荊棘』;在主公前,則被叫做『愛卿』,但依照當時的刻板觀念,即便再怎麼有能力,性別歧視的差異也沒從劣身身上排除。身為女人的劣身,從來就不曾有過名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不想告訴我,是嗎?』每延遲一秒沉默,這句話就更加明顯地由女子臉上浮現。除了讓這無奈的僵局繼續下去,劣身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並非不願告訴,而是真的無以奉告……
就在此時,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句似曾相識的話──『當妳不知該何去何從,儘管照著自己的本質去走。因為──』
因為人這種生物,失去了本質,就等於迷失了自我。
「──在下,名為『骨』。」
『感嘆、傷悲,都化成了一道道刻骨銘心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