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星環
我漸漸習慣了索斯手中羽毛筆的刮紙聲。就像當年泰拉羅克號巨大引擎的轟鳴一般,它開始變成我生命背景的一部分。但那些回憶已經離開我太久了。
當泰拉羅克號消失之後,復仇之魂號便接替了它。再後來,則是克魯卡利(Krukal’Righ),帝國稱之為行星殺手。這些船無時無刻不在哼唱著自己獨特的旋律。很快我將向你們講述復仇之魂號的故事,那是一段美好的回憶。人們團結一致,互稱兄弟。
昨晚我接受了看守們的審訊。他們從我的口供中找出無數疑問。先是一長串強加於我的異端名號,代表由打著我旗號的軍隊發動的屠殺。許多聲音莊嚴地控訴我,男人、女人、青年、老者,不一而足。各異的口吻中帶著千篇一律的狂熱。
他們高呼數以百計的名稱。可帝國已經有多少個世紀不再提起我的真名了?
這才是真正值得深思的問題。
看守們滔滔不絕,大多數內容我都曾以某些方式聽到過。它們是我的敵人站在城市廢墟中朝天空吼出的徒勞詛咒。它們夾雜在帝國牧師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做出的禱告中,祈禱我永遠不會像傳說中的怪物一般從黑暗中殺出。
其中一些名字就像是整部情景劇的片名,其中的含義難以估量,其他的僅僅代表對某個城市或某個世界的襲擊。而有些稱號,我實在忍不住好笑,它們事實上是我兄弟的軍隊犯下的暴行,當然也是出於我兄弟的命令。其中還包括十幾場發生在我從未涉足的星球上的屠殺,有三個世界我甚至連名字都未聽說。
接著是各式各樣的問題,人們措辭謹慎地從我口中套話。幾個世紀以來,這些男男女女們埋首于荷魯斯之亂的研究,如今已能坦然面對一切異端,對叛國者的鄙視就是他們心中的堅盾。他們厭棄我的過往,卻不感到恐懼。當然,這只是無知的另一個表現。人們無所畏懼,是因為對我一無所知。
無視那些自說自話的提問,我保持著沉默,潛心思索他們慷慨授予我的各類名號。
如果我還有視覺就好了,這樣就能將他們的話語和嘴臉一一對應。如果能用感知接觸則更加完美,我將以不為人知的手段搜刮他們的腦海。可惜這些無知又天真的人並不愚蠢。他們很清楚該如何囚禁我。
“所有這些的名字。”我說道,輕輕歎了口氣。
審問官們沉默了。房間中只剩下壓低的呼吸以及索斯羽毛筆的沙沙聲,他依然在賣力地抄寫。
“帝皇在盲從的基礎上維繫著他的統治。這不是侮辱。無知帶來穩定,穩定使帝國得以延續。想想看,如果數以兆億的人類看到了現實背面的存在,他們還會安於現狀麼?人們哪怕知曉了一絲一毫的真相,他們還會保持恭順麼?愚昧是關係到帝國存亡的必要之惡。”
他們沒有爭辯。我的房主們對這些謊言一清二楚。
“你們是如此健忘,以至於我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糾正了。但這也不是侮辱,只是說明事實而已。你們抬出了上百個頭銜,順便將幾百場戰爭的罪過歸咎於我。雖然大多數都是我幹的,但你們也犯了很多錯誤。”
“你們稱我是安格拉斯普羅菲亞的大叛逆。可我卻從未聽說過那個地方,一次都沒有。你們叫我紮拉菲斯頓(Zaraphiston),並滿以為我會欽佩你們的博學,但紮拉菲斯頓根本不是我的生名。它是一種顯示身份的代號。你還稱我為伊戈瑟默(Ygethmor),可它甚至都不算一個名字。伊戈瑟默出自一個消失的語言與毀滅的世界。它的意思是亞空間的‘織者’或‘紡師’。我不是唯一一個擁有如此稱號的武士。事實上,它的賜予相當隨意,凡是遭到帝國追殺的人都有可能獲得。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麼?”
“什麼語言?”一個女聲問道。“來自哪個世界?”
“基礎語系是克蘇尼克語。我會說它的幾種方言,而那個世界被稱為克蘇尼亞。在之前解釋法庫斯遺產的時候,我曾簡單提到它。”
“就算沒有你的回憶,我們也知道墮落的克蘇尼亞世界,它在一萬年前就消失了。”
她說話的方式有些奇怪。聽起來固執又堅定,似乎無比確信自己掌握的真理。這審判官不知閱讀了多少密文才得到這禁忌知識的隻言片語。只要能獲取叛國軍團的一切消息,他們已經如此無所顧忌了麼?
但若我就此譏諷他們的無知,那便是誤解了萬年來帝國的忠僕為避免歷史重演而做出的無私犧牲。
“別耍花招了,”一個男人斥責我。“告訴我們荷魯斯之子是如何竊得新頭銜,他們到底是怎麼變成黑色軍團的。”
一開始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甚至以為他說錯了問題。
“我說過我會告訴你荷魯斯之子是如何死去,而黑色軍團是如何出生。但我從未說過前者變成了後者。”
他並未就此善罷甘休,而是引述了一份隨身文件。
“這是預言者迪安希昂的記錄:‘就這樣,被逐出了神聖泰拉並在冥界永住,荷魯斯之子,變節的第十六軍團,化身為黑色軍團。’”
啊,突然間一切都有了解釋。
“從恥辱與暗影中歸來,”我輕輕地說,這些話只屬於我一個人。“在黑暗和金光下重生。”
“什麼?”
“我告訴過你,在開始之前,總有一個結束。荷魯斯之子從未在恐懼之眼內安居。他們的鬼魂除了自己的戰艦之外無以差遣。他們的陰影只能委身坍圮的要塞。按你們的時間算,真正的荷魯斯之子在一萬年前就死了。我很清楚。我目睹了這一切。那才是真正的第十六軍團。黑色軍團並非由帝皇建立,也從未在他麾下戰鬥過。它沒有編號。只有參加大遠征的軍團才會被授予編號,而我們,帝國的朋友們,我們的軍團組建於千年戰爭中(Long War)。”
在長達五個月的航行中,我們嚴陣以待,休養生息。
每天黎明,我和里奧都會在練習場中訓練,以斧對斧。阿薩卡偶爾會沉默地觀看我們的比賽,而里奧那些倖存的兄弟們則為每一記精妙或兇狠的打擊高聲喝彩。他們公正地欣賞戰鬥,而不僅僅為里奧助威,任何一次厲害招數都會讓他們熱血沸騰。我很欣賞這一點。
但腦海中的痛苦依然糾纏著這些人。隨著嗜血植入物每一次惡毒地噬咬,銀色的痛苦之靈就會化為實體,並圍繞吞世者的盔甲遊走。這些無智的情感化身如同蜥蜴般在空氣中滑行,接著便消失在亞空間裏。絕大多數人對這些邪靈毫不在意,像這般弱小的惡魔在恐懼之眼內隨處可見。里奧的一個中尉,烏裏萬,他的身旁時常爬著類似的東西。我曾看到他吃掉了其中一個,那只蛇形的小東西在手中亂竄,烏裏萬一口將它多汁腦袋咬下,並咕嚕一聲咽入腹中。
“吃掉惡魔是不會為我們提供營養的。”我勸告他。
他隨口將那條白色、黏滑的蛇軀吞下。我看著它蠕動著被肌肉送入咽喉,最終落入腹中。
“你是使斧頭的高手,卡楊。我很佩服你。但像你這樣高傲又強大的人永遠不會明白,侮辱敵人的最好方法便是親手宰了他,再將他變成大糞拉出來。”
這話實在讓人不忍孰聽,我笑著說:“你真是個野蠻人,烏裏萬。”
“野蠻。誠實。”他聳聳肩:“在這鬼地方都他媽一樣。”
一天早上,在4小時難分勝負的激烈搏鬥之後,里奧和我筋疲力竭地停了手,這時我看到妮菲塔麗正站在船艙門廊處。依靠我送去的奴隸,她已經從風暴的傷害中恢復,但依然很少離開籠巢。她饒有興味地搖了搖頭,隨即離開了,並沒有向我們發起挑戰。
汗水從里奧臉上不斷滴下。“那個噁心的外星人剛才在偷看。”
“她只是瞧了一眼。”
“我能擊敗她。”
“不,”我誠懇地說,“你不行。”
又過了幾天,當使用未充能的武器進行決鬥時,他開始說俏皮話來分散我的注意力,古老的騙術。
“我喜歡你的斧子。”趁利刃交擊的間隙,他對我說。
“什麼?”
“你的斧子。我喜歡。我想弄到它。”
和絕大多數阿斯塔特一樣,我的一般交流能力很差,事實上我從小就沒什麼演說天分。
“還記得在普羅斯佩羅時我找到你的樣子麼?”他低聲笑道。“躺在一堆野狼的屍體上,手裏還攥著那個王八蛋的斧子。你幹掉的野狼冠軍——他叫什麼來著?”
他一邊說話一邊後撤,打算趁我分心回答時喘口氣。真是想的美,我追上去,狠狠一斧劈在他的刀刃上。
“埃亞裏克•火之子。”
我很清楚這個名字,它被刻在希恩的手柄上。那個野狼在戰鬥前也曾高呼他的名號,大概是想讓我記住前世是被誰所殺。
“這幫人和我們一點也不像,對吧?就連名字也很奇怪。”
“那是個靈魂稱號,用來.....”
“我才懶得管他們用這名字幹嘛呢。”里奧嘟囔了一句。斧刃越咬越緊,我們面對面較力了數秒,然後他把我推到幾米開外。決鬥依然繼續。
十分鐘後,毫無預兆地,他突然說:“謝謝你。”
真是狡詐的傢伙。我差點就放下武器了。“為何謝我?”
“因為你把我帶出了那艘船。”
“不用謝,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為那些死去的兄弟舉行一次葬禮。”
“葬禮,”他咧嘴笑了起來,銅牙閃閃發光。“戰爭對所有人都一樣,卡楊。沒理由一直沉浸在對過去的悲傷中。提茲卡人一直有這個毛病,嗯?化悲痛為藝術。可惜那是自怨自艾的藝術。”
他沒等我回答,接著問道。“泰雷瑪農又是誰?”
“一個過去的敵人。”
“我知道這個,不然我也不會拖著那個半死不活的人穿過你的魔法門了。”
“請不要再叫它魔法了。”
他再次笑起來,一邊在手上加勁。“說來聽聽嘛,我可從來不拒絕認識新的仇人。他是誰?”
“一個在泰拉認識的敵人。”我想這個回答已經足夠清晰了,它確實如此。
“啊哈,”里奧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萊拉連長和那些紫不溜秋的第五十一連狗崽子們本應該支援,嗯?可他們卻把你扔在那裏挨揍,卻沒朝城牆打過哪怕一槍。”
這不算什麼稀罕故事。數以百計的部隊參與攻克帝都城牆,但只有第三軍團打散建制並退出了戰鬥。當我們在帝國最後的堡壘下苦苦支撐時,帝皇之子們卻在人類的發源地掀起一陣陣腥風血雨,他們尋找著奴隸,滿足于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
我想大多數人在那一天,透過戰爭瘋狂的硝煙,終於意識到,第三軍團已經墮落到何等無可救藥的地步。他們並非毀於四神。不,除非極端無知,否則沒人會‘墮落’給它們。但這些人把追求自身欲望置於一切之上。拋棄了所有抱負沉湎於凡俗感官的享樂中。這是真正的、無可挽回的墮落。
“你在泰拉上損失不小?”里奧問我。
“是的,”我承認。我和他都喘著粗氣。兩把戰斧的刃口變得傷痕累累,幾乎無法使用。“太多了。”
“咱們都一樣,巫師。還記得那些計畫麼,嗯?那些復仇之魂號上召開的戰術會議,以及我們父親的精打妙算。當我們一隻腳剛踏上神聖的土地時,這所有的準備突然統統變成了臭狗屎。這些年我打過更大的仗,但沒哪次失敗比那天來的更加痛心。”
他話音中的痛苦聽起來如此真實,我後退一步讓他放鬆。這是一個值得詳聊的話題,遠比.....
一記肘擊狠狠打在下巴上,我被放倒在甲板上。
“真簡單,”里奧說,“你們提茲卡人的老毛病,容易被多愁善感干擾。這就是我化悲痛為藝術的方式,覺得怎麼樣?”
我握住他的手站起身來。
“領教了。”
我們朝著中立與安全的地區一路航行。目的地是加利尤姆。卡希爾翰(Kha’Sherhan),我的戰幫,雖然它沒有母世界,但加利尤姆很好地補足了這一點。從軌道上望去,富礦的星球被一圈黃褐色的雲團環繞,那便是尼奧比亞星環(Niobia Halo),也是女總督克拉希亞(Governess Ceraxia)的軌道要塞。過去我們曾做過不少生意。我努力滿足她苛刻的要求,而報酬也極為豐厚。
我們花了整整五個月才到達加利尤姆,享受著穿越乙太雲的時光。視野所見既非真實亦非虛幻,那是二者神奇的共存,它們共同構成了介乎於物理法則和人類噩夢之間的第三元素。在這片煉獄之海中,現實會回應來自凡人腦的呼喚。情感與思維塑造著受到亞空間侵染的物質。最終,你的幻覺將在身旁現世。你的想法會自動變成現實。大多數人僅僅為了控制住自己狂亂的思維避免自我毀滅都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但我們也慢慢熬過來了。
對於那些從未涉足諸神之領的人,我會儘量簡短地描述。有時,帝國的預言師和導航員們看的太深太遠,甚至直接目睹了虛空本身。這些人最終失去了神志,嚎叫著聲稱自己看到了可怖的事物,而那其實是冥界的景象。恐懼之眼內堆滿顱骨的大地和拔地而起扭曲的白骨之塔並非真正建造而成。奴隸、變異人和惡魔都無法完成這些難以想像的建築。這些堡壘由人類的野心和意念鑄成,而不是鋼鐵與岩石。
我說過,你的幻覺將在身旁現世。
加利尤姆便是一個這樣的世界。星球本身是一座巨大的鑄造廠,從兩極到赤道。它的大氣早已被剝去。厚重、凝滯的雲層來自數以百萬計的煙囪和工業車間。當風暴襲來時,星球的表面便會被酸雨覆蓋。
過去,加利尤姆的工業堡壘曾多次為泰拉羅克號提供補給和維修,作為我為女總督服務的報酬。我也曾行走於它的地表,那實在是一次糟糕的經歷。數以十億記的亞空間生物在礦井和熔爐旁勞作。星球的主要人口是面無表情的人型機械,徒有其表卻毫無靈魂和思想。
“告訴我,伊斯坎德爾,”女總督曾問我。“你的紅字.....你能否指揮他們在我的礦井中工作?”
“他們是我的兄弟,總督大人,不是奴隸。請不要再提出這樣的問題了。”
尼奧比亞星環,軌道基地,那裏是加利尤姆的核心部分。正如其名字的含義,它像星環一樣環繞整個世界,包圍了行星北半球的天幕,巨大的港口足以停泊十艘旗艦,而強大的火力則能對抗三倍於那個數目的艦隊。
它在我們螢幕中央慢慢變得清晰。港口內有四艘船下錨停泊;另外一艘則漂浮在港外。那艘自由行動的戰艦是位可怕的對手,領主號,鋼鐵戰士軍團的黑色重型巡洋艦,裝甲上被機械臂塗滿了加利尤姆的記號。它漂浮在虛空中,冷酷地打量著自己的領地。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我還是看到炮口轉動著瞄準了我們。與此同時,星港防禦系統也做出同樣的反應。尼奧比亞星環知道我們來了。
“那些靠港的船呢?”我從座位上問道。
阿薩卡的聲音從觀察臺上傳來。“一艘沒有任何標記的護衛艦並未發回識別信號。目前可以確認那艘驅逐艦是第一軍團之怒號,剩下的兩艘護衛艦是暴徒之劍和剝皮者號。”
第一軍團之怒,是暗黑天使的船。很少看到第一軍團的叛變船隻結隊航行。它肯定是單獨前來。
暴徒之劍與剝皮者號並未表示善意,這在恐懼之眼內很常見,況且我不在乎它們和誰一夥。這只是一次短暫停留,沒時間結仇。
即使這樣,我還是忍不住好笑。“那個戰幫把他們的船叫做剝皮者?”
阿薩卡聳了聳肩,帶著鼻音回答。“似乎是這樣。”
剝皮者,這算什麼名字。
隨著離星港越來越近,我們終於進入了中立區的勢力範圍,總督號和港口的重炮保衛著這裏的和平。
“收到尼奧比亞星環的資訊。”艾娜米希斯透過艦橋揚聲器說道。
“啟動聯絡頻道。”
“啟動中...啟動中...信號確認。”
“這裏是加利尤姆防衛軍,說明你來到這個區域的目的。”對方的聲音既不低沉也不刺耳,聽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阿斯塔特修士。我立刻就認出了這由植入發聲單元產生的電子合成音。
“維利卡,泰拉羅克號請求靠港。我們需要燃料、武器補給、以及少量修復。”
“女總督或她的代理人將聆聽交易的細節,”那聲音沙啞地回答。“你是否明白?”
每次都是同一個問題,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頑固。
“明白了,維利卡。”
“在總督領地內,你必須遵守禁止交戰規則。在我的轄區之中,任何做出超過許可的戰爭行為的人都將即刻遭到毀滅。如果你願意遵守這些條令,請表示同意。”
“我哪次沒同意過?”
“如果你願意遵守這些法律,請表示同意。”
“我同意,瓦利卡。”
“尼奧比亞星環歡迎你的歸來,泰拉羅克號的伊斯坎德爾•卡楊。根據禮儀,你可以攜帶五位隨從上岸。你是否明白?”
里奧、妮菲塔麗、蓋婭、梅卡裏、傑哈爾。
“明白。”
“關閉護盾並鎖定武器系統。我們將立刻為你安排泊位。還有其他要求麼?”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如果你願意回答的話。”
他對這個意料之外的要求猶豫了一會。“說。”
“你是否收到過有關荷魯斯之子軍團的戰艦三日同升號的消息?”
泰拉羅克號的引擎還沒冷卻,克拉希亞女總督的會面邀請就送到了船上。從港口伸出的對接臂接駁到戰艦外殼,那是燃料輸送裝置和船員通道。邀請函並不是敵友的保證,而在談判完成前連接臂不會為我們提供任何補給。
我們一行緩步走出主人員通道,通道的寬度足夠一整列坦克通過還有餘。靴子踏在封閉、黑暗的走廊上,這裏安靜的就連妮菲塔麗的細微腳步聲都清晰可聞。唯一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只有蓋婭。
我猜測會有一隊星環衛兵在艙門口等著護送我們進入空間站,但沒料到是維利卡親自率領他們。
和上次會面相比,維利卡還是絲毫沒變。他身著一套銀色盔甲,但透過格柵依然可以看到內部明顯的仿生元件。頭盔和肩甲上塗著象徵機械教黑黃相間的條紋。手中則握著一把爆彈槍,上面裝配著笨重的自動裝彈器、遠端狙擊鏡以及加長槍管。槍身兩邊還掛著不少附件,小型反重力裝置使整套設備輕若鴻毛。這把槍完全為遠距離戰鬥設計,保證一槍一命。
他身後的背包同樣經過了改造。纜線穿過肩甲一直連接到前臂的磁性抓鉤。雖然我從未見他使用這個沉重的裝備,但它的功能顯而易見:電動抓鉤足以飛越遙遠的距離,纜繩則能當作升降索使用。
一群星際戰士和機械武士在兩側鬆散列隊。鋼鐵戰士們手持長柄斧和戰錘。機械武士裝備著深紅盔甲和一種不知名的武器。那是經過改造的鐳射裝置,粗大的電纜穿過肩甲將深色電池背包與金屬手腕連接了起來,機械人的手與一門五管加農炮固定在一起。本該是這些頭部的地方則換成了十隻電子眼,每一個都能獨立變焦瞄準。它們的加農炮不時在發出威脅性的噪音。這支衛隊三倍於我們的人數,我和里奧不得不停步。
維利卡灰色陶鋼頭盔裝飾著塗紅的銅制雙牛角。左眼到額角部分被一個的單片目鏡代替。
他的問候不冷不熱。“有傳言說你死在德羅赫爾了。”
“我可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故事。但你也看到了,這不過是一個過時的傳言而已。”
“我對幽默不感興趣。”發聲器中夾雜的沙沙聲聽起來有些刺耳。我懷疑這是否會給他帶來痛苦。短暫探查他的腦海後證實了這一點,持續的疼痛附著在喉部軟骨上,那確實很難受。“女總督要求立刻見你。”他說。
“有麻煩?”
他低聲答道,“不論你到哪,卡楊,麻煩總是如影隨形。跟我來吧。”
星環本身並沒有遵循任何設計標準,而是由幾艘機械教巡洋艦和加利尤姆地表礦井延伸建造而成。當沿著那些平行的走廊行走,你會感覺像是在穿過一個黑紅交織的金屬世界,放眼望去儘是叮噹作響的機械造物。
恐懼之眼中的萬物都反映著周圍凡人的願望。而在當地居民的影響下,尼奧比亞成為了一個偏執的世界。這裏到處給人以激進的感覺,同時繼承了主人嚴守中立的意志。它的大多數區域都有昏暗的照明,但你卻無法看出光源在哪里,空氣中充斥著分不清成分的惡臭,而星環的大廳聞起來像是一個裝滿腐爛屍體的藏屍間。
左一群右一群,加利尤姆的亞空間奴工在機械教監工的驅趕下亂糟遭地穿過大廳。
“你聽說了麼?”維利卡一邊領路一邊說。“盧庇卡里奧斯陷落了。”
我盯著眼前仔細拋光的陶鋼盔甲。“誰告訴你的?”
“你的一個朋友,他前幾天剛到。”
我的心重重地跳動兩次。難道還有荷魯斯之子的成員逃上了三日同升號?他們沖出埋伏圈了?
“法庫斯逃到了這裏。”我猜道。
(那個先知呢?)阿薩卡急切的聲音隔空傳來。(薩岡怎麼樣了?)
(我們會搞清楚的。)
維利卡沖我點點頭。“法庫斯活下來了。但別高興的太早,他已經不太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