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虛境逆旅之研三卷《未竟之夜》章之七〈沙之痕‧海之聲〉
第十七節
遙望著已然回歸虛無的靈魂、獨自落淚的伊法、沉默地觀望這一切的艾勒梅斯,猶豫了會兒,黑晝終究還是開口回答:「因為……惡靈最渴求的就是,最愛之人的血肉。」
同樣感到無能為力的人還有瑪嘉雷特,她瞧瞧痛也不會說出口的艾勒梅斯,看看哀莫大於心死的武術宗師,再往前望著裡外不是人的聖堂神官,明明事不關己也難過得像被熱鍋燒焦的螞蟻。
命運怎麼這麼捉弄人呢!受氣氛渲染,也覺得無比難過的瑪嘉雷特習慣性地就密語向凱特莉娜哭訴,對方卻一點回應也無。
忙什麼去了,怎麼不理我呢!瑪嘉雷特不敢發出聲音的跺腳。
凱特莉娜不是沒聽見瑪嘉雷特的呼喚,但她現在絲毫不能分心。手持生存魔杖,以非人速度的快速詠唱在身旁製造出不間斷的冰天雪地,配合疾影暗翼派來支援的神射手破冰,沒有人能靠近她周身三步。
這些穿著學院制服的機械人形們,凱特莉娜輕而易舉就能擊倒,但當小兵如潮水般湧來,她也不免感到煩躁。
「叫你們首領出來!」又一個機械人形在她面前被暴風雪擊潰,斷肢殘幹中裸露的管線與散落一地的零件碎片讓凱特莉娜愈打愈空虛。她可不是來收破銅爛鐵的!
「再不出來,我就放火燒你全家!」凱特莉娜氣得想用隕石術砸爛這鬼地方,一了百了。
「那迦還在對方手上,別輕舉妄動。」身為唯二敢待在凱特莉娜附近的人,布萊恩兩三下解決掉手上的敵人後連忙提醒。另一個敢待的艾斯畢竟階級較低,就不開口了。
「我知道,恐嚇一下嘛。」凱特莉娜加緊腳步往內部挺近,她就不信敵人進家裡了,首領還能窩著不出來。
果然,凱特莉娜橫衝直撞地掃了一片屍橫遍野後,新一輪湧現的機械人形裡,一個男人被簇擁著走到她面前。
「擅闖學院,該當何罪。」斯文俊秀的男人陰鬱地警告。
凱特莉娜是何許人也,怎會害怕這軟趴趴的警告。她立刻反嗆:「放了那迦,饒你一命。」
齊爾抬高下巴,挑釁一笑。「不、可、能。」
凱特莉娜也跟著抬高下巴,蔑笑,「那、就、去、死、吧。雷鳴術!」早準備好手勢的凱特莉娜掌心一抬,閃著刺目強光的雷電球瞬間往齊爾腹間飛彈。
毫不留情的施法攻擊,強大的衝擊力讓齊爾撞倒了數名機械人形後仍持續往後飛墜,在撞上梁柱後攔腰折斷,倒地不起。
太過誇張的死法讓凱特莉娜驚覺被耍,四周牆上的廣播器內更傳出齊爾的嘲笑:
『人類的卑鄙本性果然不分男女,齊爾我受教了。』
「竟敢讓分身來耍我!」
凱特莉娜怒火中燒,廣播中的齊爾更是火上加油。
『想要回那迦,先來打倒我吧,我在最後一個房間等候你們……如果你們到得了的話。』
也聽見了廣播的那迦抱頭縮在溫暖的沙發上,一見齊爾回到房間,立刻跳到他面前,質問:「你瘋了是不是?說這種口氣說話,凱特莉娜肯定氣瘋了!八成會連我一起滅了……」
「有我在,誰敢滅你?」齊爾像安撫小動物般摸摸那迦頭髮,但那迦似乎更生氣了。
從醒來的第一天觀察到現在,那迦是愈來愈迷惑。「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把我綁架來這,到底圖謀什麼?如果你只是想對我示好,很足夠了;讓我回去,好好的正式送來邀請,我答應你,會再來這作客。」
機械人形們雖然不是真正的人類,但看見艾利俄全身上下的傷口,他仍會感到不捨,齊爾怎能這麼狠心不斷地派手下去送死?
「我不要作客,我要你把這裡當成家。」齊爾手指撫過那迦的髮梢、臉頰、乾燥的嘴唇。「為什麼你不肯留下來呢?我明明比誰都對你好;為什麼你不肯對我好呢?我明明聽你的話放走那個雙子星了。」
那迦感到莫名其妙。「我哪裡對你不好?」他可是世上少見的乖巧肉票了耶!
「你都不陪我睡覺。」一派理所當然。
那迦差點被口水噎著。「你幾歲的人了還要陪睡覺?還有,二歲跟二十歲的陪睡定義是不同的你知不知道?」
齊爾愣了會兒,呆呆地望著那迦幾秒,喜上眉梢:「你想要後者我也不介意。」
「我才不想要!」那迦甩掉齊爾的手,在房間裡胡亂踏步走來走去。他是倒了什麼楣還是得罪了那位天神才會沾惹上這個大煞星啊?
「不管你想不想要,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超魔導師棘手,但並不是沒有其他的方法。那些人類和雙子星也是,誰想帶你走,我就殺誰。」想起那迦乾燥的唇,齊爾轉身想幫他盛一杯溫水。
「……誰想帶我走,你就殺誰?」那迦望著齊爾背影,前所未有的看清了這個青年。
那迦不怪齊爾。
他不是人,所以不懂得生命的珍貴;不懂得人死了,就是滅亡,不像機械能重覆製造第二個、第三個……
他也沒有正常的家庭、家人來教他寬容、教他分辨占有以及愛。
那迦不怪齊爾,他甚至想幫他矯正,但他沒時間了。
每一秒,都有人或機械因這可笑的理由而受傷喪命,他必須阻止齊爾。
「如果我說,我願意留下來,你能保證今天的爭執不會發生第二次?」
倒好熱茶,齊爾臨時起意又加了茶包。「那迦,你太善良了。他們不會放棄你,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想阻撓我的人全部剷除。」他要那迦只有這個家可以回。
「那……就只能和你說抱歉了。」
從那迦聲音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齊爾放下茶杯,轉身:「那迦?」
齊爾只見那迦皺眉抿唇,緊握拳頭,接著心口就遭到重擊。
警告!系統損傷50%!
「你流血了……」直到往後躺倒在地,齊爾仍不敢相信這威力不小的一拳會是弱不禁風的那迦打的。
雖然那迦沒喊出招式名稱,但他認得,這打法……是盧恩的阿修羅霸凰拳。盡管威力不如正統拳法,被毫無防備地擊中要害,仍給齊爾帶來很大傷害。
拳頭還靠在齊爾心口上,那迦也跟著屈膝跪下,臉色蒼白,唇角溢出血。
「我這身制服,可不是穿假的……我真的學過武僧的技能,但是……教我的人說,只能使用一次。」沒受過正統訓練的他,發揮不出阿修羅霸凰拳的完全威力,也不懂得如何把反噬的傷害轉嫁到消耗魔力上,只能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承受。
大概是傷了內臟吧,腹中一片灼熱,鮮血不斷自唇角溢出。那迦無力的垂下頭,沒力氣也沒心思擦掉血跡了,乾脆俯趴在齊爾胸膛上。
警告!系統損傷60%!
傷只在系統較多的心口,齊爾四肢健全行動無虞,但他看著那迦,聽著胸口悶悶傳來的那迦的聲音,一點也沒有起來的打算。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不准你傷害他們……我也不想傷害你,所以,我用自己性命交換。」
其實那迦知道,齊爾一直活得很努力,因為不努力,便無法存活。雷根修蘆裡,他有雙子星這些家人;人形工廠裡,齊爾只能孤獨的面對艱難的處境。他不曉得齊爾知不知道,每當他問起齊爾放了米契爾沒有?齊爾臉上露出的不滿裡,都帶著隱約的羨慕。
齊爾只是個孩子,一個被迫長大的孩子,一個被要求像人,卻從沒機會完整學習何謂親情,何謂愛情的孩子。他只是用他自己的理解,來塑造一個人,一個完整的家庭。所以啟海伊洛公司裡的啟海伊洛和愛麗希雅才會讓自己渾身不舒服,因為太矯情、太完美、太一廂情願。
「聽說死亡很冷、很寂寞……」嘴裡還是不斷的溢著血,好幾次甚至咳出了幾大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失血過多,那迦開始覺得冷。「對不起……是我害你的……我會陪你。」
血液順著齊爾胸膛弧度流下了地、流進了那迦打出的裂痕裡。
警告!防水系統遭破壞!系統損傷80%!
「你…陪我?」無視系統的警告,齊爾閉上眼,心口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溫度。
那迦的血,正在他體內流動,那迦的溫度,生命的溫度。
警告!防水系統遭破壞!系統損傷……
系統不斷地警告,傷害迅速擴大,就快到達無法修復的臨界點,齊爾卻遲遲不動。
為什麼不馬上推開那迦,自我修復呢?齊爾無法回答。齊爾望著天花板的眼中流轉著異樣光采,這是前所未有的經歷,而且他無法為這「感覺」下定義。
「對……」
「一輩子?」自己就快「死」了,齊爾想,為什麼卻感到無比的快樂?
這傢伙也太頑固了!若不是全身都無聲叫著疼痛,那迦幾乎要苦笑出聲。「你要的話……好吧……」
齊爾想抬起手緊緊抱著那迦,不讓他有機會反悔或逃開,雙手卻無法動作。
煩人的系統音不知不覺消失了,那迦靜靜地趴在胸口,不再說話,流淌的血液逐漸消失溫度。齊爾大睜著眼,他連闔上眼皮的能量都沒了,心中仍然清晰地感到歡喜,這是為什麼呢?
在系統暗淡了最後一盞電源小燈前,他仍不停地想著:
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