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Snorkel blue
在瑞圖終於平復情緒,回到宿舍打算小睡時,莉莉安帶著有些怯弱的表情敲響了他們宿舍的門。
「不好意思,請問瑞圖少尉在嗎?」
當然,在救莉莉安的時候,瑞圖人在女武神的座艙裡,所以根本不知道長相,嗓音也沒有聽到足以記起來的次數,所以瑞圖基本是對站在門外到底是誰,要來做什麼是一無所知的。
「你是……?」
他一打開門,身形嬌小的夜黑種少女就站在門邊。
或許是擔心吵到其他一樣在宿舍裡的人,她看到瑞圖出來就往靠近宿舍外空地的那一側移動。
「我是『昂宿星』,謝謝你在先前的戰鬥中救了我。」
莉莉安沒有敬禮,但卻是帶著嚴肅又充滿敬意的口吻說道。
「大衛他還幫比較多忙,這你應該跟他說才對啦,你知道大衛是誰嗎?就是我們隊上有著鐵灰色短髮,肌肉超多又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人。」
瑞圖臉上難掩尷尬的說道,畢竟連他自己都是被大衛救起來的。
「已經說過了,那我先告辭。」
莉莉安說完道謝的話語後,便以相當有禮貌的言行走離宿舍。
就瑞圖來看,這樣禮數周到又生硬的說話方式,就好像是想要把自己和其他人斷絕關係似的。
因為我和你道謝過了,所以我們之後就再無瓜葛這樣的感覺。
這種為了避開因某個熟識的人死亡而引起的心痛而選擇不去和任何人建立聯繫的方式,瑞圖光看就覺得難受,但他終究沒資格多說什麼。
畢竟,這也是86中經常出現的其中一種類型。
如果他沒有遇到愛麗西亞,或許也會變成徹底把內心封閉起來的人也說不定。
因為當初帶給瑞圖能找到自己生存信念的人就是愛麗西亞,雖然現在已經有所改變,但依然不減她在瑞圖內心裡的地位。
只是……既然已經決定要走出第86區,那愛麗西亞給予自己的那些事物是不是就成為了枷鎖?
戰鬥到底,絕不屈膝的意志或是活著的證明這類的事物是不是讓他們留在86區會比較好?
瑞圖同時仰望著聯合王國那因為軍團盤踞依舊顯的朦朧黯淡的淺灰色天空,同時想著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
「那個……你喜歡天空嗎?」
突然間,一道微小的女音傳入瑞圖耳裡。
「欸?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欸!」
或許是聲響不大,或是他腦中在思考其他事,總之他就是被這個剛剛見過的夜黑種少女嚇了一跳。
「因為……還有在意的事情……。」
看來撇除一些較為目的性的言詞,她其實也只是個容易害羞的十二歲少女。
雖然不知道她指的「在意的事」到底是什麼,但瑞圖打算先回答上一個問題。
「倒也沒有說喜歡,喜歡的是我的一個已經死掉的戰友,欸……呃……對我來說……該怎麼說呢……就是天空有種吸引力,也不是說像是異性魅力的那種感覺,呃……就是會不自覺的嚮往。」
瑞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導致言語破破碎碎的,反而令人更摸不著頭緒了。
「……」
莉莉安完全不出意料的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啊……簡單來說就是會沒來由的對一望無際的天空產生嚮往,說白點就是好奇。」
瑞圖苦惱地搔了搔頭,努力的想出一個淺顯易懂的解釋。
「喔,嗯……謝謝。」
少女點點頭,意味著她聽懂了瑞圖所說的那番話。
「那……對一望無際天空產生嚮往的也是這位戰友嗎?」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怯弱,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冒犯性,但又憋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提出吧。
「是啊,她臨終時曾拜託我可不可以代替她去看看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她是個喜歡天空到可以把它當成生存目標的人。」
瑞圖自己並沒有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冒犯性可言,所以也就用一般的語氣回答。
就在此時,他注意到了少女那一號表情中又帶點落寞的傷感。
雖然只是直覺,但不知為何他非常確信自己所感應到的就是事實。
「妳……是不是在害怕別人的死亡。」
在說出口的那一刻,瑞圖知道自己完蛋了。
這句話,一定會觸動到八六們的地雷,誰希望自己的弱點被別人揭露阿。
「……原來這麼明顯阿,看來大衛前輩說的也是這個意思了。」
少女反倒露出「果然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反應倒是把瑞圖弄到有些不知該如何表示。
「那片天空是你的戰友想看的,那由你去看不就毫無意義?為什麼不選擇把他忘掉呢?」
少女擺出一副「既然被發現了那就索性問到底吧」的態度,光明正大的向瑞圖發出疑問,反而不帶有先前的膽怯。
雖然他先前主張是自己對天空產生嚮往,但正如同他發現少女話語中暗藏的幽微情緒,這名少女也同樣發現了連瑞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事實。
一望無際的藍天是愛麗西亞渴望的,並不是瑞圖所許下的心願,不是她本人看到就毫無意義。
瑞圖那瞬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少女。
姑且不管大衛他到底是對眼前的少女說了什麼渾然不清的事情,單就這件事上,瑞圖無法正面她所提出的觀點。
戰友的期望由他們去履行也會變得毫無意義,就算由尚在人世的他們仍會惦記著,但死去的人還是不會就此復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理由去記住這些與自己並肩走來的人們?
對死人又有需要盡什麼義務嗎?
以理性思考,一切都會把答案導向「索性忘記好了」,既然他們要向前,就不能被已經死去的人拖住腳步。
想到這裡,瑞圖甚至有想要當場把從醫院帶出來,現在仍放在他大衣口袋裡的布袋投擲到遠方的念頭。
那個承載著無數痛苦和掙扎的遺物,或許不應該出現在想要繼續往戰場彼端前進的瑞圖身邊。
但下一秒,那雙緊握著布袋的手卻無法動彈。
就好像是心裡有一部分無法認可這種行為似的。
就在瑞圖正在與自己的內心掙扎時,莉莉安用那淡漠的表情看著瑞圖,她向瑞圖提出的疑問同時也是在問她自己,既然覺得難受,那為什麼不乾脆都忘掉他們呢?
每當午夜時分,因同伴的死而輾轉的她常常對自己質問著。
她迫切的想要忘卻悲傷,但是又會不自主的去感知道,就算是已經斷絕了所有情感的今天。
她想要找到一個理由讓她可以把這些悲傷全都丟棄。
「我果然……還是做不到。」
在經過心裡那一番艱難地糾結後,瑞圖把緊皺的眉毛鬆開,帶著釋懷的表情說著。
但與其說是釋懷,卻更接近泫然欲泣的神情。
而在瑞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時,那只裝著遺物的布袋同時因為雙手失去力量而掉落在地上。
「就算我去執行他們臨死前許下的心願,他們依然無法死而復生,但我卻還是會去做……」
瑞圖說到這裡,露出了他很少露出的微笑,和玩開了時不自覺流露出的肆意歡騰不同,那是帶著緬懷著故人和其他複雜情緒組成的笑意。
「因為我想完成與他們許下的約定。」
無論是愛麗西亞希望的「一望無際的藍天」又或是伊莉娜在自爆前希望的「不要忘記她」,還有無數的86在死前和瑞圖定下的約定,他都不會捨棄。
他撿起那只布袋,望向莉莉安說道。
「我想向未來邁進,但也不代表需要就此忘記已經成為記憶的同伴們,因為我還活著。」
活著,象徵著還有時間,象徵著不一定有從未來與過去二選一。
或許選擇這條道路的瑞圖,在不遠的將來還會因為掛念著他們而感到無數次心痛,那他卻不想忘記這些走入他生命裡的人們。
這是他現在想貫徹的的道路。
「之所以會感到悲傷,代表你是很重視他們的吧,那麼,我覺得你可以更珍視這樣會感受到悲傷的你喔。」
瑞圖蹲下身體,使他可以跟身高嬌小的少女直視。
他用著已經很久沒用的溫暖語氣,向深陷對他人死亡的悲傷心痛到選擇消磨自己情感的少女這樣說道。
不知為何,莉莉安在聽到這句話時,臉上的錯愕表情漸漸褪去,雙眼在那瞬間充滿著淚水。
Snorkel blue=深海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