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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創作】安琪莉可 * 螢之光(4/21更新至融冬第四章完)

樓主 Per yangluchao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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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荻婀萊妠(Dialina)·伊絲塔·薩克利亞(※注一)相當守信,在她應允了安琪莉可之後的第二天下午,光公爵的馬車就駛入了洛特斯。

盡管安琪莉可心癢難耐,她還是努力讓自己遵守王宮所有的繁文縟節,克制住了當朱烈斯那張熟悉的肅顔出現在門後時心中刹那決堤的感動──如果她撲上去擁抱他,估計朱烈斯先生是不會高興的,在裙擺的掩護下少女蜷起了腳趾頭想道。

不過顯然,朱烈斯是對她表面上清醒端莊的儀態甚爲贊許。直到她由掌門官引下樓梯,走出這間挂滿絳紅色天鵝絨挂毯的大客廳,他都默默注視著她從端坐到輕巧起身行禮退下的全過程。

啊……安琪莉可在合起的門外微微舒了一口氣。不論何時,朱烈斯的目光都勝過了禮儀課教師德科爾夫人嘴角最嚴格的細紋,使她背部的神經保持高度繃緊,像是貫穿了一根鋼條一樣姿態筆挺。

她斜穿過大廳,走入門後的長廊。

不同于面向中央庭院的位置,越靠近王城腹地的部分越是籠罩在半明半暗的氛圍中,柔和的光暈從燭台的燈火微弱地落下來,將少女的身影映照得有如樂曲般夢幻不真實。安琪莉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裏逐漸被暢快的情緒填滿了,幾乎要越過了在前領路的掌門官。

她遺忘了僅有兩封的來信,遺忘了長久以來的焦躁不安,遺忘了還要準備的解釋,只想著久未謀面的父母。他們一定是健康的、一如既往的樣子,也許待在朱烈斯先生超豪華的房子裏媽媽還會手足無措──不,那是一定的吧!很自然地,常說著『安琪真的和媽媽很像』的爸爸,以及扭扭眉頭去捶爸爸的媽媽,仿佛都直接跳到了她眼前。還有她所熟悉的那間小屋和小屋周圍的風景,那片延展到遠處的蒼林田野,那些美麗的樹叢和樹叢間媽媽與她一一插下的七彩標簽。

這些在悲傷清醒過來之前的往昔的快樂牢牢攫住了她,她被這些思緒拉進了一個似夢非夢的幻境裏,禁不住想要歡呼起來。

但此時她和掌門官同時到了樓梯下面。院子裏,一輛馬車早在那裏等候著了,仆人爲她打開了車門。她瞧見有人迎面走過來,開口欲說什麽的樣子,突然就覺得很不好意思。借著強烈的期待奏起的輕快腳步,爲了掩飾自己興奮得緋紅的臉,安琪莉可迅速地就跳上了車。

就在這時,被她擦身避過的人一下回過了頭,從車門之間閃身鑽入,「請別!」少年脫口道,徑直抓住了她的衣裙下擺。安琪莉可不由瞪大了眼睛,往馬車內縮了縮。

突然意識到自己順手抓著的是什麽,少年綢緞一樣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飛一樣地放開了手,「對不起,對不起…」他低聲道歉著,想了想,怯生生地站在車門外向她行禮,「是我太魯莽了,小姐,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他低垂著的淺亞麻色的眼睛在濃密的黑色額髮和睫毛下閃爍著,似乎連嘴唇上細細的絨毛都緊張地沾了汗,姿態卻是極爲鄭重的,叫人幾乎是會將方才的失禮當成了錯覺。
不知爲何,少年的五官輪廓令她覺得極爲熟悉,于是安琪莉可反過來慌張地回禮。「那個,請問……」

「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立摩朱小姐…啊,德·加爾德洪小姐。」爲自己的失誤再次漲紅了臉的黑髮少年以一種混合了熱切的羞怯望著她。他咽下幹澀喉嚨中的口水,半晌目光晶亮輕聲囁嚅道,「我是您的迷,自從去看了家兄的表演開始就……您站在台上是那麽的……」他激動的聲音慢慢軟化,胸口起伏著,最後化作了風中的一聲歎息。

安琪莉可眨眨眼睛,雙手下頭捂著的面頰慢慢地開始升溫直冒煙。「…欸?」

就像是之前脫口而出的冒失已經耗幹了少年的勇氣,他不知所措地瞅了瞅地面,但顯然,那上面沒有答案。他又擡頭偷看了一眼少女,似乎是本來還準備說些什麽,但話沒到口邊,安琪莉可那種愣住的、忘了回避的注視就叫它無端蒸發了。而安琪莉可滿心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既是因爲直白的崇拜又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麽面對面眼對眼、盡是紅著臉地看著對方。

「咳。」一聲幹巴巴的咳嗽叫兩人突然醒了過來。

安琪莉可首先回過神,立刻看到了不遠處馬夫和跟車正向其行禮的公爵。「啊,朱烈斯先生…!」

朱烈斯掃了安琪莉可一眼,隨後是少年,緩緩沈聲,「安琪莉可。」

少年也是一愣,接著抿了抿下唇,轉過身恭恭敬敬地欠身。「日安,朱烈斯先生,我一直在等您。」

他面對朱烈斯說話時神色莊重,略帶幾分少年無措的柔和。安琪莉可突然就想起了爲什麽會覺得他很眼熟,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厄利爾。」

少年淺色的眼珠一瞬黯了。「…嗯,是家兄的名字。」他輕輕向她微笑。

「先上車再說。」朱烈斯有些不悅地點點頭,「這位是厄利爾·馮·莫蘭的胞弟,斯蒂安·馮·莫蘭。」


注一:蒂雅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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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烈斯先生……」

對面的少年想說些什麽,然而公爵直接打斷了他的遲疑措辭,「我約見的是你的胞兄,斯蒂安。」

「家兄今日臨時有事抽不出身,所以他讓我來向您代爲請安。」斯蒂安幾乎是有點兒委屈地辯解道。

「是嗎,」朱烈斯以其著名的冷電般的目光平視少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有什麽急事會造成失約呢?厄利爾是沒有合理安排自己時間表的能力麽,我以爲他給我回複的書信裏已經將約定的意思說得夠明白了。」

可憐少年的臉眼見就能滴出血來,低聲囁嚅,「不,不是的……」

(這是……什麽氣氛呀…………)
安琪莉可在心中默歎著,巴不得能從背後一排的靠墊裏抽出一個團抱在懷裏,然後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去。可現實往往是不遂人意的──尤其她當還是和朱烈斯·德·加爾德洪公爵並排坐在一起的時候。

即使遲鈍如她,對于朱烈斯顯然易見的不快還是很明白的。臉比往日鎖得更緊的公爵大人只是在與不速之客斯蒂安·馮·莫蘭簡單交流了一句問候之後,話語裏就充滿了毫不加以掩飾的責斥,顯得甚至比往常都更苛于言辭。

站在她的角度感覺也很微妙。她極度渴望能從朱烈斯先生那兒獲悉自己父母的近況,再加上他與她的關系特殊,蒂雅又說過朱烈斯知道『關系者』有些誰,即使是還沒想好該怎麽開口才妥當,安琪莉可積攢了想問的東西也實在有一大堆。所以現在車廂裏有外人在的狀況……金髮少女在心裏偷偷歎了口氣。說白了並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場,但眼見朱烈斯心情不佳,眼前的少年在他寥寥數句卻又咄咄的氣勢之前毫無招架之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未免也太可憐了一點。

「厄利爾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來不了…」少女以飽含鼓勵的眼神爲那位倒黴的弟弟說了句話,不然誰敢爽了朱烈斯先生的約呀。她就完全能體會得到直面朱烈斯先生的眼神殺是多麽淒涼的一件事,當然了,同情的力量還不至于讓安琪莉可真沖昏了頭腦,後半句話她是打死也不敢說出來的。

可即便如此,安琪莉可也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在朱烈斯雙眼橫過來的一瞬間,她的舌頭就開始打結了,「……的…的吧?」她可憐巴巴不敢再去看身旁的光公爵,而是沖著斯蒂安發問。

少年臉上得救似的亮了起來,忙不叠地向她點頭,「是的!其實是在下午的沙龍上出了點事兒。」他望了朱烈斯一眼,咬了咬嘴唇,極爲難堪地添上解釋,「家父剛巧不在……而起因…事關即將出閣的姊妹的名譽。」

盡管仍對這個答案不怎麽滿意,但他似乎也算接受了。光公爵僅僅是皺了皺劍眉,「你知道,在Q.X.私鬥是不被允許的……」

「那厄利爾他沒事吧?」安琪莉可忍不住插嘴問道,一臉的關切。「他沒受傷吧?」

斯蒂安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用詞,「勞煩挂心,他並沒什麽大礙。」

「那就好,嚇到我了。」她撫著胸口,松了口氣,顯然是沒聽出來這句客套話背後的意思。

朱烈斯看了看安琪莉可那無比誠實的小臉,然後向斯蒂安以眼神示意,少年愣了一下,便低下了頭沒再說什麽。「那麽朱烈斯先生,您能別懲罰厄利爾嗎?沙龍的話,應該不是在Q.X.……吧?」她擡起一對清澈的綠眼睛,帶了點央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略加思索,點了點頭,「僅此一次。」

「太好了!」安琪莉可頓時綻開笑靨,想也沒想地就歡呼出了口。

朱烈斯幾乎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地微微一笑,不過她和低著頭的少年也都沒有看到。接下去有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但車廂裏的流動遲緩的空氣隨著朱烈斯臉上的神情不知爲何地就慢慢緩和了。

等到安琪莉可有點想問本來找厄利爾有什麽事的時候,只見公爵默默望著車窗之外。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頰骨和下頜如刀鋒修飾般平滑,膚色像大理石一般肌理細膩而又晶瑩,華美的金髮自前額泄下,比她所見過任何雕塑更完美的側臉仿佛被外面的燈光與蒼茫的雪的反光固定在了窗前,即使是在迷離的暮色中依舊灼灼生輝。

她突然就不敢開口了,生怕打擾了這番看起來比哲理更趨于極致的深思。

公爵卻歎了一口氣,轉過頭問道,「安琪莉可,你覺得冷麽?」

安琪莉可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縮入了最靠內側的角落裏,只差沒將兩腳蜷了起來。她不由面上一紅,總不能說這樣的位置更方便看著朱烈斯先生的側臉吧,低下頭胡亂地搖搖腦袋。

見她重又坐直了把兩手在膝上放好,朱烈斯便也不再追問,而是將目光再度投向黯淡的窗外,似乎是仍沈浸在思考之中。她順著他的視線,見窗外漸暗的光景之中唯有隱隱的白色,忍不住輕聲地問,「朱烈斯先生…是喜歡雪嗎?」

「雪……」也許是從來沒這麽去想過,朱烈斯似是被她的問題給難倒了。他想了想,「也不是喜歡抑或不喜歡這樣的問題。」

「可是朱烈斯先生一直都…一直都在看著雪呀……」

他長長的睫毛低下來,輕而易舉地覆去了一對紺壁色的眼瞳。在片刻的思索之後低聲說道,「纖細美麗、溫雅冷靜,不爲濁世所污。興許我是喜歡它的吧。」他慢慢地說著,嗓音裏有一種追憶般淡淡的沈穆。公爵的聲音很美,像最純正的黃金色的日光布下,質感正介于中音與低音之間的低醇平穩,徐徐的言語間就好似有最昂貴的一疋天鵝絨緩緩擦過聽者手背。他擡頭又望著外面的雪景,口吻逐漸變得嚴肅起來,「但這場雪,我卻覺得它不應該來。」

「爲什麽呢?」困惑發問的卻是斯蒂安,他顯然也是因朱烈斯的描述聽得出神,「大家都在爲這次的降雪雀躍呢。」

朱烈斯看了看他,倒沒在意他脫口而出的直率語氣,「雀躍嗎?」

少年略紅了臉,「是的,我也多少……母親說,上一次薩克利亞有雪的時候我才滿兩歲,所以之前從不記得曾經見過這麽漂亮的東西。」

「沒錯,已有十五年不曾見到過這樣的雪景了。」他平靜地頷首,「斯蒂安,莫蘭家的領地還安定嗎?」

「是……」斯蒂安一時不太能理解公爵轉過話題的原因,呐呐地答道。

「那就好。」朱烈斯默默望向窗外,沈聲道,「王都附近還暫無供應上的問題,只望偏遠的省會也能安然無恙。」

對面的少年突然沈默起來,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

「『馬莫斯往王都的陸路交通就拜托了』,請這樣轉告令尊和厄利爾。」他將手中的外套放在靠近安琪莉可的一邊,少女這才注意到,光公爵諾大的車廂內,並沒有燃著暖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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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傳聞說初來乍到者將德·加爾德洪大公爵的宅子錯當成別宮的,事實上,這半點也不誇張。這座完全對稱的房子共有四層,每一對軒窗、庭柱、平台乃至煙囪都排列地如此勻稱,如果拿市政廳來與眼前的這棟由最上乘的磚石和純金葉的渦旋雕花築成的建築相比,前者無疑會顯得破舊不堪。盡管曆史悠久可追至建國初期,公爵家仍是保存得相當完好,在保有了一種極其肅穆的曆史感同時,這座宅子裏,每棵樹、每一座噴泉、到每一個石瓶都還是完整而美觀的。透過前門厚重高大的拱形門,手握這個國家政權的世襲大公爵們在他們恢宏莊嚴的古堡裏無聲地俯瞰著王都,欄杆上每一邊內側鉛線都工整地飾有德·加爾德洪古老而繁複的家紋。

經過一個大理石砌就的池壇,往北就是一列馬房和車房,而偏西的園子裏則有一座從早到晚都噴著水的噴泉。安琪莉可揣測著馬車的路線,一種因熟悉而産生的安心慢慢浮現。再度回到德·加爾德洪公爵的府邸,她心中對于這棟古老建築的拘謹惶恐之情已是淡了許多。

馬車停在主建築的正門口,光公爵伸手扶下金髮的少女。她幾乎是要忘了這麽一樁事,提起裙子就打算踮腳跳下馬車,好在光公爵線條筆挺的身姿總算是提醒到了她。安琪莉可不由在心中暗叫一聲好險,然後略帶同情地向同行的斯蒂安道別。那可憐的少年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切──或是光公爵目光中顯而易見的某種東西給鎮住了,相當識趣地向公爵表達了想先欣賞一下廳堂門口的花園和雕塑,光公爵也毫不猶豫地便首肯了,點頭準許斯蒂安在他家門外而非會客室的接待廳等待著。

安琪莉可由執事引到了接待廳等候,對面牆壁中央是一座壁爐,壁爐上端定著的鑲金框的鏡子中映照出她有些心神不定的面孔來。朱烈斯先生讓她在這兒等待的時間似乎是比她自己預計的要久──不過她也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少女有些焦慮地環視著接待廳,這個房間所有的鏡子都略微傾斜著,不僅可以照到全室,天花板也映入鏡中,在一扇扇古典式樣的寬間距的門面前,時間的流逝仿佛都變得模糊起來。她不由放棄般的索性去看鏡中映現的繁複繪刻,卻突然地,在那些花案之中看到了一絲移動的身形。

燈光映在來者如瀑的墨色長髮上,男人停下腳步,在看清面前站著的是誰之後嘴角隱約浮現一絲朦朧似幻的笑意,似乎全不覺驚訝。

「……」安琪莉可掉轉過頭,踟躕了一下,「您爲什麽會在這裏呀,克萊維斯先生?好巧。」

「『好巧』…麽。」他重複道,唇齒牽動之間暗色的眼眸顯得有些諱深莫測。

話題至此算是再也接不下去,但他似乎也並不急于離開,只是看了金髮的少女一會兒。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如同天際悠遠的灰暗,若即若離地,叫人望不到底。正當安琪莉可以爲對方會繼續沈默下去或者舉步離去之時,他卻漠然低下了眼幕,「你此行所爲只有落空。」

之前過久的靜默使他的聲音聽來不太真切,她愣了一下,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欸?」

「所願落空。抑或是說,在命運決判的面前,屬于血親的羈絆已經斷了。」他緩緩說道,聲音飄蕩在空中,恍然是滴落夜色的漠涼水珠,高貴而冷寂。

「是…什麽意思?」

「恐怕他們在加爾德洪老夫人的嚴厲要求下,只會露出人類最膽小怕事的一面與你劃清界限吧……他們不會見你最後一面了。」

他說得並不大聲,她卻仿佛心被誰狠狠握了一下。「不會的!」安琪莉可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樣脫口而出。

幾乎在同時,從朱烈斯書房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巨響。她被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眼前唯一的人投去了類似求助的詢問眼神。

他遙望著那個方向,轉頭對她淡淡一笑,「不信的話,何不以自己的眼睛確認呢。」話音未落,少女已經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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