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哀慟的序曲
『伊森的屍體已經被院方收走,陷入精神不穩的高奈依則被安置在院內的醫療棟。』
瑞萊爾將手提箱靠著空無一人的馬車,向同樣靠著馬車的亞諾說明。
漆黑的黑空被黎明的曙光染成明亮的乳白色。即使在昨天的夜晚下發生了慘絕人寰的事件,學生與雜工們依然深陷在安穩甜美的夢境中。
『沒意外的話,她的屍體應該會就地掩埋,不論是家屬還是院方都沒有空地建一個墓碑,也不打算對芙桔的屍體做進一步的處理。』
──直到死都沒人願意接納。
知曉了這悲哀的事實,亞諾不禁握緊拳頭。
『不需要感到哀傷,這是理所當然的結局,身為刺客的你也不需要去替聖殿騎士感到哀嘆不是嗎?』
淺藍色的雙眼直視著他,裡頭沒有任何嘲笑或悲傷的情緒。
「這跟聖殿騎士或刺客什麼的毫無關係!」被累積的厭惡驅使,亞諾憤怒地大吼。「這些孩子擁有更多的選擇,有著可以接觸廣闊世界的權利,卻被逼困在這裡,因此死了這麼多人!」
『接觸過多失常的事物讓你失去冷靜了呢。假如無關那又如何?就算將院方全數殺光,這些學生打從被決定送進學院的那一刻起就已無法與常人的生活接軌。』
看著扇面上無情的墨字,卻無法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她是對的。
『而且說死了這麼多人也太誇張,論這次事件也不過只死了三個人。』
「啪刷!」
衣服扭曲的聲音近在咫尺,下一秒亞諾才意識到他已經揪住瑞萊爾的衣領,過度的施力導致她微微懸浮地面,但即使如此清澈的海水依舊注視著他。
她是正確的,她說的都十分有道理。
但至今的悲劇也毫無任何虛假!
「妳還算是人類嗎?」
亞諾向瑞萊爾大聲質問,然而蔚藍的海水並不因此起一絲漣漪。
她由下往上撥開繃緊的手,雙腳穩健地踏上硬實的土地。
『Bien sûr que non,toi aussi.(法文:當然不是,你也一樣。)』
一時之間,亞諾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知道瑞萊爾肯定會書寫出無情的話語,對他愚蠢的怒吼提出嘲笑似的忠告。
──但不是人類是什麼意思?
「什。。。。。。」
「碰!」
正當亞諾打算進一步詢問,突如其來而響徹雲霄的爆炸聲倏地切入打斷。頃刻間,從建築物中傳出濃密強烈的黑煙暈染擴大,將天空一分為二。
瑞萊爾注視著濃煙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邁開腳步衝向學院。
「瑞萊爾!」考慮到院內處於匆忙慌亂的狀態,亞諾迅速跟在瑞萊爾身後。
起火點似乎不只一處,熾熱艷紅的火舌瞬間在建築物的各個角落肆虐。院內人員忙著疏散學生與滅火,加上流竄充斥在走道的嗆鼻黑煙,根本沒有注意到與哭號尖叫的人潮方向相反的兩人。
穿過人群後進入已是無人之地的學生宿舍,極度寬敞的餐廳詭異地鮮少濃煙。瑞萊爾已纖細的身軀穿入緊靠的座椅縫隙,單手撐著桌面,一躍越過似乎是老師專用的長桌,往後方深處的廚房大門狠狠一踹。
五顏六色的液體在整個空間中恣意流動,與地面上各種玻璃碎片一起閃閃發光。
身穿黑色制服的學生手握著盛裝橄欖油的玻璃瓶,優雅地旋轉讓晶瑩剔透的青綠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線條,然後將空無一物的玻璃瓶往一旁使勁地砸碎。
高奈依轉身露出優美的微笑,雙手輕輕拉起裙襬微蹲行禮。
瑞萊爾既沒有微笑回應,也沒有俐落地展開扇子,她舉起右手,輕按著喉嚨。。。。。。。
「誰來當牧師?」
──如寒冬的銀鈴般清脆,又帶著初夏的溫和;如暖春的徐風般優雅,又帶點入秋的悲涼。
──那是彷彿不可能存在於這世界上,精靈的歌聲。
「我,烏鴉說,」雖然根本無法與之相比,但少女依舊接唱下去。「用我的小本子,我來當牧師。」
──充滿自信的少女面不改色地與精靈互相注視。
『妳真的認為自己是怪物?』
毫不理會亞諾的錯愕與質疑,瑞萊爾再度拿出扇子書寫似乎是會談的內容。
「Qui,(法文:是的,)這是令人哀傷而遺憾,絕望而毫無錯誤的事實,我相信您一定能有所理解,」高奈依神態誇張地訴說,有如表演戲曲的女演員,宣告出錯綜複雜的謎語。
「因為您也是怪物。」
──妳還算是人類嗎?
──當然不是,你也一樣。
『少在那裡胡扯了,人們會對超越他們常識的存在感到未知的恐懼,但追根究底那些存在依舊是人類。』
不見以往的不屑與嘲笑,瑞萊爾沉穩而認真地注視著高奈依。
『妳一直在強調自己是怪物,究竟想逃避甚麼?』
──沉默。
經過一段令人窒息的互視,如薔薇般的笑靨燦爛地盛開。
彷彿在雨中嬉戲的孩童們,高奈依在遍地的油體中翩翩起舞。
──輕盈飄起的純黑裙襬猶如展翅的漆黑烏鴉。
「Tré sors au revoir,nous nous reverrons sous peu!(法文:珍重再見,後會有期!)」
四處噴濺的油滴與發光的紅點相互重疊。
亞諾趕緊將置身於廚房的瑞萊爾拉至走道。
「砰轟!」
數枚點燃的火柴隨著舞蹈的餘勁往四面八方飛去,讓整間廚房瞬間陷入灼熱的火海。
當亞諾將尚未被火焰完全占據的木門撞飛後,已經無法在一片火熾中找到黑色的色塊。
「瑞萊爾,我們必須趕快離開!」看著眼前的景像,他不禁嘖了一聲。
不清楚高奈依是何時從醫療棟溜出來的,但從廚房的慘狀來看她肯定布置許久,或許在這附近還有其他易燃點,繼續待下去只會使逃出更加困難。
然而瑞萊爾卻甩開了亞諾的手,不顧鞋子上的油漬直接闖入火場。
「瑞萊爾!」
「啪嚓!」
亞諾試圖繼續拉住她,不屬於地面的觸感伴隨著意外的折斷聲。
『不要過來。』
那是甩開他的手後,潦草書寫丟下的扇子。
已經消失的純白背影,與觸手可及的黑色背影相疊。
──與那逐漸遠離的艷紅身影重疊。
「。。。。。。Merde!(法文:該死!)」暗暗地大罵一聲後,亞諾也跟著衝入火場。
循著記憶中瑞萊爾前往的方向與鷹眼的幫助下,發現了掩蓋在已被燒毀傾倒的櫃子後方的暗門。已被打開的木門揭露了一個嶄新的空間。
從已經呈現焦黑狀態的牆壁與不正常的火藥味,推斷這附近可能有最一開始的起爆點。如果兩棟建築的結構相同的話,不可能還有空間可以加蓋任何建築。
這個隱藏在學生宿舍的空間,配置與裝飾和前棟一模一樣。
──芙桔是刺客。
──madeoiselle(法文:小姐)說她經常看見芙桔鬼鬼祟祟地在半夜外出,溜去學生禁止前往的地方,還膽大地詢問一些敏感的問題。。。。。。。
如果高奈依說的是真的,那聖殿騎士建立的這所學院所教授的,可能不只教義那麼簡單了。
但是眼前的慘狀已經沒辦法深入調查。亞諾放棄途經的任何房間,繼續循著瑞萊爾的蹤跡,躲避斷裂崩塌的天花板,抵擋爆炸濆濺的燃燒木屑,終於在通往地下的樓梯盡頭看見那白色的背影。
與超越常識的存在。
──人們會對超越他們常識的存在感到未知的恐懼,但追根究底那些存在依舊是人類。
──但這真的是人類嗎?
屬於鳥類的巨大骨架卻在肋骨附近連接著人類的手骨,新生的粉嫩肉塊擁擠在肋骨中劇烈蠕動,被擠出的肉塊彷彿有意識地依附著骨頭往末端前進,在熾火的灼燒下變紅焦黑,從骨架上滑落,在空氣中蒸發。
似乎是鳥類與人類混雜在一起,數個有大有小的內臟被肉塊推擠而出,然後再度隱沒。
──那個腸子,那個是肝臟,然後是心臟。
喜鵲形狀的頭骨黏著些許腐爛的皮肉,尖銳的鳥喙往被掀開的石板下不斷啄去。
當長滿細小牙齒的鳥喙再度現身,一具已成焦炭的孩童屍體掛在末端,然後清脆地斷成兩截落地。
那不是學院的學生。亞諾從屍體上焦黑的殘布勉強認出,透過鷹眼看見的殘存腳印中也沒有學生專屬的鞋印。
──這就是藏在教皇宮底下的事物嗎?
怪物闔上嘴緩緩轉頭,只剩一顆而完整的碩大眼珠在眼窩裡滑溜地轉動著,將純白的身影納入眼底。
原本毫無動靜的潰爛皮肉用著與肉塊不同的節奏抽動──牠好像在笑。
──這就是「喜鵲」?
倏地,瑞萊爾毫不猶豫,如爆發的子彈朝怪物奔馳而去,同時將雙手伸進微微飄揚的衣服下,從腰後掏出兩把經過改造、尺寸略小的手槍,交叉瞄準著怪物。
怪物立刻抬起人類的手骨護住頭部,但瑞萊爾並沒有馬上攻擊,當白骨相交之際,左手率先開槍,金屬的子彈擦過骨頭之間的縫隙,準確地命中唯一的深藍色。
駭人的怪物並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尖叫,牠捂著眼用纖細的鳥腳倒退好幾步。她乘勝追擊,迅速裝彈後踏著焚燒的殘骸高高躍起,纖瘦的身線畫出優美的曲線,再度交叉的槍管同時朝怪物的後頸射擊。
常理下不論是人骨還是鳥骨都會因此粉碎斷裂,然而詭譎發亮的骨架也顯示了它獨特的地位,近距離的槍擊只是讓子彈硬生生卡進裸露的脊椎。搶眼的身影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瑞萊爾落至濕潤柔軟的肉塊上單膝跪下,將已快速裝彈的槍口直接抵住開火。
頃刻間,規律蠕動的肉塊暴漲擠出,瞬間將肋骨淹沒,同時包裹堵塞了槍管,無論怎麼施力都無法拔出已成牽制的武器。
無視關節發出喀哩喀哩的緊告聲,硬實的白骨互相擠壓,將坑洞壓碎,將子彈壓扁,怪物以不可能的角度往後仰望。
覆蓋的手骨輕輕放下,確實被射穿的眼珠卻仿佛什麼事也沒有地完好無缺,直直注視著瑞萊爾。闔上的鳥喙緩緩開啟,向她展示黏滿整個口腔的焦爛皮肉。
軟爛的腐肉抖動得更加激烈──牠如天真的孩子般開懷大笑。
視線穿越頭骨只瞧得見淺藍──複雜的情緒如暗流交互奔流。
「瑞萊爾!」亞諾拚進全力大吼緊告,掏出手槍瞄準頭骨中殘破不堪的眼窩。
驚恐、困惑與緊張融合在一起的吼叫如野獸的咆哮,讓瑞萊爾從發愣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立刻拋棄手槍從怪物的背上滾下,同時擊發的子彈打碎眼骨的裂縫,直接射穿眼球擊中燃燒的天花板。
扭曲的脊椎倏地彎直,手掌骨猛烈撞擊地面──怪物以野獸狩獵獵物之姿匍匐在地,已被貫穿的眼珠詭譎地充斥著新生的粉嫩肉塊,在數秒內蠕動、填滿、撫平,變成了眼球的組織,與眼球融為一體,一顆完整的器官就這樣再度重現在亞諾眼前。
然而,某種事物與眼球組織一同形成。
──針對他的強烈惡意。
──他就是被盯上的獵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甚至不像人類的高亢嚎叫從頭骨的深處爆發而出,空氣因此劇烈震動,火焰也不穩地晃動。
肋骨中的肥厚肉塊也產生戲劇性的震撼變化。
新鮮的嫩紅倏地轉變為如剛死亡的屍體般慘白,接著像是包裹著沸騰的熱水由內而外不斷鼓脹冒泡,破裂蒸發的泡沫下是爆裂噴發的肉柱。
往四面八方前進的蒼白肉塊融化萎縮,多餘的肉塊脫落消逝,末端分裂擴張──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無數支人類的手宛如孔雀開屏,像是在祈求著什麼拚命地曲張纖細的手指。
喜鵲想要的東西已經偷到手,如今只需要化身孔雀帶來災禍。
──逃不掉。
當深藍色瞳孔再生的瞬間,亞諾就明白了。
無數屍手緩緩伸向他,人類的手掌骨結構清晰可見──
忽然間,一股力量重擊胸前,將愣在原地的亞諾推離龐大的陰影中。
試圖喊叫的焦急臉孔近在咫尺。
巨大的掌骨重重壓向地面,將石板鋪成的地板擊成粉碎,弄出一個凹陷龜裂的坑洞。底下並沒有觸目心驚的屍體,瑞萊爾推開亞諾後早一步跳離攻擊範圍,卻被撞擊的衝擊震飛,背部狠狠撞上堅硬的牆壁。
柔弱的身體一點悶哼也沒有發出就倏地落地,可是本應陷入暈眩的她卻彷彿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喘著氣掙扎地爬起來,用顫抖不已的手握緊短刀。
致命光亮的深棕色槍械已被肉塊吞噬。
──她打算繼續戰鬥?
但怪物並沒有乘勝追擊,詭異的叫聲與倒退的腳步斷斷續續,白亮的手骨不穩地上下晃動。
──像是個做錯事被發現而焦慮不堪的孩子。
怪物突然四肢貼地,如奔馳的馬兒朝唯一的出口狂奔。亞諾衝到瑞萊爾面前意圖抵擋被撞飛的石塊與木屑,然而碩大的骨架與無數的人手一一化為白色的肉塊融化崩落,牠直接擠向微小的樓梯口,在牆壁上留下大量蒸發殆盡的肉泥後揚長而去。
「妳沒事吧?」雖然現在追上去是最有可能殺死怪物的機會,但瑞萊爾的傷勢肯定不輕,加上她救了他一命,亞諾沒辦法就這樣放著不管。
不過傷患本身並不這麼想,瑞萊爾緊抓著牆壁試圖起身,明明白皙透亮的臉龐是如此痛苦扭曲,髒汙不堪的手掌卻緊緊握著短刀不放。
「瑞萊爾,這裡火勢延燒得很快,我們必須快點離開!」亞諾抓緊細瘦的肩膀,直接當面大聲勸說,但瑞萊爾不停猛烈地搖頭,並試圖掙脫他的拘束。
對於要殺死的目標如此執著──那美麗鮮紅的身影再度浮現。
──然後就此一去不返。
「Ça suffit!(法文:夠了!)如果妳現在追過去。。。。。。那些孩子怎麼辦?他們在等妳啊!」
語畢的當下,瞪大的雙眼茫然而無神,緊繃的身體也頓時萎靡無力,她輕輕垂下頭,在純白的髮絲下無法看見底下的表情。
「瑞萊爾。。。。。。」
「砰!」
燃燒的殘骸被擊碎了。
即使木片已成碎片,木屑刺穿手套,火焰灼燒皮膚,瑞萊爾依舊一刻不停地敲擊。
「瑞萊爾!」情急之下,亞諾直接握住沾滿血漬的手掌。
──消失吧!
瞬間,不屬於他的強烈情感與莫名的聲音在腦內劇烈來回衝擊奔流。
──消失吧。。。。。。寄望也好,回憶也好,思念著她的自己也好,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全部都消失吧!
兩人同時甩開對方的手,充滿詫異的雙眼四目相交。
「。。。。。。Allons.(法文:走吧。)」亞諾再度伸手輕柔說道。
虛弱的眼皮頹然垂下,瑞萊爾沉默一會兒後輕輕地點了點頭,將短刀收起後用完好的手予以回握,在亞諾的幫助下起身一同逃離火場。
帶著皮革手套的粗壯手臂微微顫動。
那份感情與聲音是如此的深痛悲壯。
而他確信。。。。。。。
──那是屬於瑞萊爾的。
※
濃濃灰煙在樹林間穿梭不息,厚重透亮的綠葉染上了間連不斷的灰塵,曾經展露生生不息的茂盛森林失去了曾有過的生氣。
一名少女捲縮跪在捲曲不振的草地上,雙手抱著腹部劇烈咳嗽,像隻負傷無法飛翔的鳥兒。
低矮的樹叢發出與吹撫的微風不相符的連續摩擦聲,踏著嫩草的窸窣聲越來越接近。
「Satisfait?(法文:滿意嗎?)」
少女應著聲音回頭,嘴角輕微上揚。
那抹微笑是那麼疲倦而盈溢幸福。
「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充滿髒汙與焦痕的漆黑身軀開始顫動,彎曲的雙臂抱得更緊,少女開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噗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會因此吸進大量嗆鼻的煙霧,少女仍不肯停止歡笑,愉悅的程度彷彿是完成了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像是站在大量屍體堆砌而成的山頂,因獲得無盡的食物而瘋狂啼叫的烏鴉。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
──但她並不是烏鴉。
──並不會因為獲得昔日夥伴的屍體而喜悅。
滿溢幸福的淚水沿著臉龐,滑下。
※
無機質的金屬碰撞聲混雜在猛烈的撞擊聲之中,經過專門雕塑的紅色玻璃片在白日的陽光下透出晶瑩夢幻的光澤。
瑞萊爾將調整好的木制音樂盒蓋上,拿出一包東西後闔起手提箱,直接把它充當桌子,將所有零件放上去後側身趴上鋪墊,仔細將玻璃片安裝在機關上。
──窈窕的身體曲線表露無遺。
「。。。。。。妳的傷真的沒事?」亞諾用剛得到的濕手帕胡亂擦拭臉上的灰塵,不知道視線該往哪裡擺。
清脆的敲擊聲予以回應──瑞萊爾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用鎳子夾起另一塊玻璃片繼續安裝。
確認她與院方會合後,亞諾躲藏在一旁試圖打聽情報,但火勢蔓延的速度非比尋常,已經延燒到附近的樹林引起了森林大火。在院方的要求與瑞萊爾自身的草草診斷與打理下,已經焦慮到快要崩潰的車夫聽見馬車的關門聲,連雜工都還來不及出聲確認就立刻瘋狂鞭擊馬匹迅速駕離。
感受著這令人渾身痠痛的強烈震動,亞諾暗暗慶信自己動作輕盈地上了馬車。
──高奈依已不在院內。
不論怎麼再三清點與尋找,集中在空地的人群裡和學院周遭就是沒有那一遍黑的身影,雖然院方十分焦慮但似乎不怎麼吃驚,也許在處理少女們的屍體時,瑞萊爾就已經告知她的推論與計畫,那些高層人員焦急的不是找不到高奈依,而是她竟然脫身得如此之快。
「。。。。。。她真的是刺客?」
『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不是嗎?』
瑞萊爾拿出備用的扇子起身,見亞諾沉默不語,便露出一抹像是要他放鬆的微笑。
『這我不能確定,確定的是她與「喜鵲」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一定程度的關聯,更可能的是合作關係,柯芬之所以擁有「蘋果」就是在逃出學院的那一夜從她那裡偷來的。』
『但假如她是刺客,假設情況就很容易了。高奈依和芙桔接受任務潛入學院,而高奈依在某個時刻與「喜鵲」接觸並獲得「蘋果」。不久後芙桔因為過於急躁被發現了,計畫逃走並順便滅口。』
『不料她反被殺了,「蘋果」被發現偷走的情況下,高奈依沒有能力滅口,只好先行自保回到學院,與伊森合作消除芙桔房裡所有與刺客相關的線索,然後使用與「蘋果」存放在一起的種子產生仿製屍體逼迫少女們自殺,防止自身跟著被懷疑,並以仿製品作為與伊森交易的籌碼。』
『伊森的槍的來歷也比較合理了,或許是搜索芙桔的房間得來的,或許是在和我會談後高奈依給的,如果是前者那開槍攻擊就完全是她自己的主意,是後者就表示高奈依並不打算讓我調查過深,將礙事的人都除掉後就會繼續被賦予的任務。』
「這辦得到?」
『如今也只能這樣假設了,看來它比我們想像的都還要複雜。』
輕微的不適感從大衣深處發出,亞諾趕緊讓自己冷靜下來。
『只是單純存放真的沒有問題,畢竟它還在我們這裡時也是有人看守的,要讓「蘋果」對周遭的事物產生異變需要別的東西,強烈的思念或著願望之類的,這非當事人真的毫無頭緒。』
──妳一直在強調自己是怪物,究竟想逃避甚麼?
『你想問的不只這些吧,把你想問的通通說出來吧。』
看著一派輕鬆的微笑,交疊的雙手不禁緊緊握拳。
──消失吧!
那悲痛欲絕的吶喊仍在腦中嗡嗡作響,來回衝擊的餘波依然震動著腦袋。
「。。。。。。妳並不是個啞巴。」
瑞萊爾和「喜鵲」必定有某種程度的深刻關係,或許是戀人,或許是摯友,不論如何那都讓「殺死喜鵲」這個任務變得無比艱辛而令人心碎,可能被逼到將他人的死亡當成稀鬆平常,精神失常的地步。
──只能透過不斷扼殺自我,一次又一次地殺死自己,來壓抑潰堤而多餘的感情。
淺藍色的眼眸裡多了一絲哀愁的無奈,瑞萊爾依舊笑著卻撇開了頭。亞諾眼帶質疑卻始終沒有直視著她的雙眼。
──他不想殘忍地撕開如此逼迫她的傷口。
『失語症是很複雜且目前病源不明的病症,狀況有很多種,最普遍的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即使聲帶完好無損卻無法正常說話,但有些病例是可以唱歌的。』
沉默了一會兒後,瑞萊爾間接闡述自己就是那特殊的例子,見亞諾點頭示意理解並沒有其他問題,伸手欄下快要震掉的玻璃片,再度側身躺下專心組裝。
深藍色的身軀靠向柔軟的椅背,嘆了一口放鬆的氣,但疑問並沒有完全消散。
身處炙熱的火場時,兩人是在同一時間甩開手的。
──瑞萊爾一定也感覺到了屬於自己的某種情感。
以往的此時此刻,俐落的扇子展開聲早就響起了,但聲音的來源卻意外地靜默,看來這個音樂盒非同小可,可以讓她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
然而姣好的面貌卻出現瑕疵的皺眉,不斷起身再躺下調整姿勢,帶上全新手套的手努力穩住好矯正玻璃片的位置,但似乎有點力不從心。
「就算傷勢沒事還是有點影響吧?讓我試試看。」亞諾伸手示意讓他接手,看見瑞萊爾露出不放心的眼神便再補幾句。「只是把零件裝上去的程度,我相信自己還是辦得到的。」
『Faites attention,(法文:小心點,)這是份禮物。』
語畢,前一秒負責扮演桌面的手提箱頓時轉變成枕頭的角色,彷彿車夫的粗劣駕駛並沒有造成任何影響,瑞萊爾就這樣直接側身躺上去閉眼休息。
「。。。。。。這是誰的禮物?」本來不打算打擾她的休憩,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亞諾還是開口了。
予以回應的是緩緩起伏的身線,輕輕閉上雙眼的靜謐睡容似精靈,美麗得不可方物,曲線分明的身軀與微微遮住雙唇的面容更顯得嬌柔嫵媚。
他趕緊將注意力轉移到音樂盒上,免得引發什麼奇怪的思想。透亮的玻璃片上都有個經過專門處理的細小洞孔,只要將所有的玻璃片順著音樂盒的外緣卡進凸出的細長金屬柱上就大功告成,這並不是甚麼費力的工作,但瑞萊爾很明顯做到一半就十分吃力。
這麼說來,她從昨晚忙到今天早上,這意味著一整晚都沒睡過。
就連自己都有趁機在馬車上小盹一會,昨晚因為一連串的事件,讓整個院內都呈現相當緊張的狀態,不僅不好打聽情報,要是被發現了也不好脫身,一旦與瑞萊爾切斷連繫就難以從這位置不明的騎士團領地順利離開。
假如瑞萊爾一直因為「蘋果」引發的事件到處奔波,就表示這幾個月來都不曾好好休息過。
也難怪在這劇烈震動到難以置信的馬車內,她竟然能不到幾秒就陷入夢鄉,但這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個舒適的睡眠。亞諾決定以此來修飾自己的好奇心,將音樂盒側邊的小發條轉到底,或許悅耳的音樂能讓不悅的震盪變得不足掛齒。
動聽的清脆敲擊聲在發條自動轉動的瞬間輕盈地迴盪起來,同時機關的金屬柱開始緩慢地上下移動,兩者似乎彼此牽動。玻璃片所拼成的鮮紅玫瑰彷彿被賦予了生命,如真正的玫瑰被微風吹拂般不斷改變姿態,讓這個毫無雕刻的樸素木盒有了前所未有的生氣。
──所編織出來的樂章卻帶著一股難以訴說的悲傷。
纖瘦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幽靜的精靈隨著這股樂音進入更深沉的安眠。
待續
不知不覺7月就過去了。。。。。應該要習慣的還是沒法習慣
最近腦袋乾枯無水分,只剩一坨不明物,拖久了抱歉
然後。。。。。水分依舊補充不足阿
(乾枯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