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逕去做妳的錦香宮主,這個無名的女子,南宮某人卻要帶走!」
南宮遠揚聲宣告,將始終掛在嘴邊的大義棄之如敝屣,砸落於青磚碎出鏗鏘,斫進所有人心房。
溫夫人見他如此荒唐,心一橫,抽出髮簪刺落,只盼他驚怒之下失手殺了自己,從而挽回聲名。
「......很痛。迎香,這及得上妳這些年來所承受的萬分之一了嗎?」
南宮遠溫柔地打斷看似將髮簪狠狠扎入他後心,實則僅傷及皮肉的溫夫人佯作內力不濟,以致功敗垂成的喋喋不休。
「我沒法為妳摘下天邊星辰,也喚不回我們攜手放歌的年少時光。但僅僅是要我的心的話,拿去便是。」
語罷,南宮遠拔下自己髮簪,深深捅入心窩,心頭熱血沿簪股滲出滴落,紅了這片土壤,也融了溫夫人苦苦支撐著的心防。
「......我已經活不久了,你何苦。」溫夫人話語中微帶哭腔,卻不自覺。
「我也差不多。」南宮遠輕笑。「剩下一點點時間,我們能回到從前嗎?」
「......那你帶我走吧。」
兩人連袂行去,將紅塵喧囂留給猶自看不透的世人去煩惱,他們的世界只有也只需要對方。
風勢不弱,沒人看得清他和她翩躚若蝶的袍袖中,兩隻手是否正緊緊相握。
「......遠郎。」
「迎香,我在。」
「......天下寂寥事,與君闊別時。二十年彈指即逝,此刻方知相思之情,竟半分不遜怨懟之意。只嘆芳華落盡,往事成空;此生積重,不堪回首......」
「遠郎,遠郎。我原諒你了,謝謝你來接我。」
「看你這麼有誠意,就再給你一次機會吧。妾身鄭重地和你再說一次:『我蘇迎香非你不嫁。』......別再把我讓給別人了。」
「好。」
「這回我......誰也不讓!」
造化弄人,蹉跎半生,他們終究翻過了世間崎嶇與險惡,於日暮時分並肩行著。
他們還像從前一樣要好,她變回了那傾慕著情郎意氣風發模樣的少女,而他仍是守護著她的大英雄、大豪傑。
「遠郎,吞了它。」蘇迎香停步,素手一翻,掌心赫然躺著方才用以威脅世人的屍心丹。
南宮遠不可能認不出,可既是此生摯愛所說,便毫不猶豫照做。心口頓時傳來一股劇痛,隨即卻是一陣冰涼麻木傷處,屍心蠱已然取代了他僅存若有似無搏動的心臟。
「......遠郎,我雖恨透你的大義,卻仍憧憬你的願景。」
「你說過:終有一天,宋人與金人的孩子能共同在佛貍祠旁嬉戲;」
「長城僅是擺設,再沒有武弁的碧血濺灑其上;」
「巾幗與鬚眉得以平起平坐、互相尊重;」
「普天之下,無丐無娼。」
「遠郎,這世間需要你。」
「多少人信你有這個能力,方追隨你至今日,或殉志中途,泯為歷史塵埃。所以你得活著,肩負起期望與遺念,作那闇境孤燈,引領世人。即便餘生不再有我,你也要忍耐。」
「不必擔心......待我走後,就再沒人能操縱這屍心蠱,你並不需要聽任何人的命令。」
南宮遠聞言,卻按住蘇迎香的肩,輕輕把她扳將過來,兩人四目相對,濃烈到化不開的愛憐充斥他眉眼。
「不,迎香。我要聽,這輩子都聽妳的。」
他也取出南宮老太爺來不及服用的還虛丹餵入蘇迎香的檀口,跨前一步將她摟入懷中,寬厚大掌抵著她後心,助她煉化藥力接續起幾近寸斷的心脈。
萬幸玄燭心經本就以南宮心法為基,是以雖然耗損極大,南宮遠仍能以內力替她療傷。
「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將妳自我身邊奪走。」
「我誰也不讓,即便是閻王。」
蘇迎香心頭一酸,重傷難以運行心法的她險些落下淚來。
他拚盡全力,終是成功挽回了她破碎的心。
只不過南宮遠積年的內力幾乎化為烏有,距氣竭脈衰而逝僅一步之遙,縱能調息再生,也不知猴年馬月方得以修煉回來。
「遠郎,你的功力......」
「不重要了。」
「撥亂反正,並不是非我不可。理想已播種在人們心田,終有一天得以抽芽茁壯,俠義之士代代連綿不絕,自有後來者。」
「但能呵護寵愛妳的,只有我了。」
「迎香,我們不要打打殺殺了。尋個風光明媚的所在結廬,耕著一畝三分地,植桑織絹,再養些雞鴨,簫聲和著琵琶,再也不分離,如此可好?」
「真是的,又用夸夸其談的未來哄騙姑娘家。」蘇迎香故作不滿地鼓起腮幫子,見南宮遠尷尬撓頭,旋又化作一抹俏皮微笑。
「但是我並不討厭哦。」
數十載匆匆而過。
洞庭湖畔,芳草芊芊,一對氣質出眾、身體硬朗的老夫婦隱居於此。
有名高大男子總抱怨門扉太窄,非要卸下肩甲才得以出入,卻仍隔三差五就攜成群兒孫來玩,還被老婦人舉為榜樣,向另一對男妖女仙唸叨他們生得太少又太晚,時不時還有些白衣女子或老頭老太登門拜訪。
據說老夫婦結縭前曾大吵一架,和好後就再也沒爭執過了,他始終將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呵護,而她除了偶爾的調皮捉弄,亦是對他千依百順,恩愛到令諸多年輕一輩都豔羨不已。
一對冤家,廿載情仇,終遂白首之約,此世死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