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
眾生比肩,一念無明
「有錢人的生活是卡樂佛,沒錢人只能跟著喊萬德佛!」
如何評價大佛普拉斯,我認為是相當重要的一件事,因為這部片他難得的讓身為台灣人的我感到在看電影,什麼是電影,在我看來,那是能反映某種奇觀,同時充分動用人的感官與聽覺的一種傳播媒介,而為什麼不是大家各自在家各自看電視而是在關在黑盒子內看大銀幕,因為唯有巨大的銀幕能讓人感到身在其境。毫無疑問的,大佛普拉斯不是發生在充滿飛船、雷射光劍的世界,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設定,它發生在南部,發生在一個靠海的、名不經傳的小鎮,但他有特別的切入角度,肚仔的堡壘、釋迦的海邊小屋、菜脯的漏水小屋、那個釋迦與菜脯一起進行偷窺的警衛室,店內別有洞天的洗門便利商店、大佛藏身其中,宛如大殿的工廠、一望無際的無明的稻田、以及那隧道中的隧道、釋迦洗澡的游泳池……等等,這些場景都很簡單,讓你相信確實有這些功能在這裡發揮,而不是過大而暴露的奢侈,這些場景也卻不簡單,因為我從其拍攝看出了詩意,很多地方點到為止即可,這在國片是很難得的,因為在我看來國片總是說的太多,他們封鎖了影像,不讓影像成為電影的發聲者,沒有節制,沒有美感,那麼什麼是美感?以本片中肚仔看的那本寫真集的模特一樣,另一個女人富含飢渴的咬住另一個女人的黑絲一角,以致於被咬住內褲的女人臀部被托出的如熟透的蜜桃。我覺得我之所以會喜歡這部片,之所以會討厭一些國片,都是基於同一個理由,就是他們能否做到節制,你想拍情慾,最後卻只拍到了性,你一點性都沒拍,卻讓觀眾慾火焚身,我認為這是不用心與用心的差別。大佛普拉斯有它親民的地方,比如富含性與暴力的劇本、嬉笑怒罵的有趣對話,這是你當下不經深思就可以享受到的味道,但我認為它將口味做出了特色,做出了餘韻,如同片尾曲的有無一樣。
黑白vs多彩
這個部分是預告是一個預告就強打的部份,有錢人的人生是多彩的,沒錢人的人生是黑白的,起初我還有點怕怕的,覺得這樣的主打會不會就真的只是為了討好觀眾,大談有錢人的醜惡及窮人的良善。實際看了電影之後發現有些地方當然還是有這個成分,不過它還有不只這些的部份,比如說旁白清楚極了窮人方的資料,但一些部分他卻是不說清楚的,比如說肚仔的死到底是因為老闆的滅口呢?還是小機率的意外?除了人生豐富不豐富的對比上,黑白與多彩還暗指了單純與複雜的對立,當他們在窺視老闆與各種女性在車上偷情,有幾件事他們不斷重提的,如保守的道德觀:「這個女的真敢。」還有對性交的單純解讀:「阿這是真愛!」、「這是真感情啦!」他們絲毫不認為這性交就只是一種權力的工具而已,女性用這個工具向男性索求一切,而男性則從其身上獲得自我滿足與自我認同。(他不只要硬起來,還要期望女方的第二重肯定,對!你好硬呦!)換言之在上層階級的世界,多彩的視界看來,這與性無關,只是權力的爭奪,但在下層階級的世界、單純的視界看來卻處處都是感情。另一方面我在本片的黑白與彩色的切換上也覺得蠻有趣的,因為基本上現在黑白電影只有文青會看,而彩色電影則對普羅大眾而言是基本配備。在這一層上的設計或許也是一種精心設計的嘲諷,肚仔與菜脯這兩個人偷窺的是彩色的好野人生活,而我們則是那些正在看黑白大佛普拉斯的人,這不正是赤裸裸對中產階級尷尬位置的嘲弄嗎?你什麼都看到了,但你什麼都體驗到半套。
肉身成佛以及對被成佛的拒絕
如果你問我在片中的女人是什麼樣的形象,我會說是女神,撫慰男性的女神,片中特別強調了一件事,就是女性跟佛像的交疊,一方面作為悉達多這個苦於修煉的覺悟者的替代品的佛像(我們可以特別注意到,悉達多是這樣一個多管閒事的人,他放著自己的歡愉不去享受,卻想要處理他人的苦難,以致於今天許多人仍寄望將自己的苦難寄託於他的替代品,佛像)另一方面作為滿足男性需求,同時提供男性尊嚴的女人們,他們也喪失了自己作為人的自主權,她們對自我的塑造取決於男人想看什麼,如片中葉女士那句:「你什麼時候說你想要我沒馬上趕到你這的。」而男人的注視,或者說權力者的注視又對於被塑型者是多麼重要,胸部,臀部,妝容,言語,以及本為男性卻將自己的菊花作為陰道替代品的秘書長,這不是完美的疊合了本為各種金屬原料的佛像嗎?這些原料被塑造成被注視者塑造成它想要的東西,然這些被塑者又反過來支配了作為創造者的注視者,就像那座動起來擁抱雕刻家的大理石像。如果我們重新回顧大佛普拉斯那意味深長的結局,一個疑似死亡的女性在大佛肚內重新再生,她撞擊了外界現有的,注視者與被注視者的、創造者與被創造者的關係,就像作為權力鬥爭的產物,孩子降生於世,不顧想要維持現狀的父或母,或者兩者的反對,這個時候,被創造者提升為創造者(因為她產下了孩子),舊有權力被打破,電影的結局世,作為父親權力象徵的葛洛伯被完全毀滅,而被支配者則自由的在廢墟來去。他們一無所有,也因此能擁抱一切,從這樣的對應看來,我認為導演對於上下層關係,男女關係,宗教議題、政治議題不但都有自己的見解,又能將他們鎔鑄在大佛內,反覆細思後,我認為真是非常高妙的設計。
弱弱相盟或是弱弱相殘?
有一段情節我非常喜歡,有一天肚仔意外來到一個地方撿破爛,他在裡頭看見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子,靜靜的,一語不發的坐著發愁,他一開始先撿自己的破爛,後來他試圖答搭話,男子只是稍稍抬起頭,仍舊如座山絲毫不動,最後他開口:「兄弟,有困難嗎?」然而對方仍舊沒有回應,因為雙方都知道彼此都是甘苦人。
下層階級的人之所以過的痛苦,不只來自上層階級的壓迫,中層階級的冷眼,有時更來自同樣階級的傷害,因此能夠滋生革命情感,大家試圖努力共同奮鬥是很困難的,因為當我把我手上這塊麵包交給你,我不知道我的下一餐在哪,當我為了你挺身而出對抗警察,我不知道我微薄的身家是否能承受公權力的刑罰。下層階級的人是這樣的一群人,他們是社會中剩下最多的人,也是一點都不剩的人,所以當警察嘗試收走肚仔吃飯的拖車,他緊緊抓著不放,在外人看來就確實像瘋了一樣,然而當你落在大海,遇見浮木,難道不會瘋了般緊緊抓著嗎?是的,對下層階級而言,真心作伙實屬不易,我們不能責怪菜脯的叔叔在他寄望能託付母親時不只不搭理,還騙了他三百元,我們不能責怪土豆何以說出:「根本沒人認識他!」來為在網路上只能找到一張肚仔被當瘋子制服的照片辯解。因為在大部分的情況下,這些人生前為生活煩惱,死前還是為生活煩惱,他們不需要會寫公平正義這四個字,因為公平正義不存在他們的生活中過,他們的腳紮實的踩在泥土上,他們如何來到這個位置各有各的故事,但當他們離開這世界,大多數連個白色人形都不會留下。
結論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台灣近年少見,製作精實,面面俱到的電影,它具有近年國
片少見的詩意,旁白的使用恰到好處,反映了不同階層的思想方式,並用
不溫不火的方式做了恰到好處的演出,尤其其在國片更是使用了少見的時間軸操作又不至於翻車,當你看完這部作品走出戲院,你會覺得今日的晚風特別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