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進站前的月台,紅色警示燈在沾染髒污的地面邊緣忽明忽暗
在這兩側之間,台北車站的柱子寫著列車往北或往南的標示,兩萬五千伏特的高壓電纜藏在上方的天花板裡
正值下班尖峰時間,對側月台邊同樣聚集了人群,他們等待另一批次的列車進站。他們有的滑著手機,或與旁人閒談;有位身著西裝的人提著公事包,顯然剛度過整天疲憊的工作,連拿出手機似乎都沒有餘力;有的眼神失意地彷彿沒有意識般佇立著,穿著邋遢的服飾披頭散髮,什麼也不做地盯著鐵道邊沿成片的碎石
然後我端詳著由鋼條與魚尾板底坐組成的狹窄的鐵軌,好像在這瞬間看見了被切割的自己,一位普通甚至於不堪的年輕人。我有時會感到一陣暈眩,只因上面這些情境都只是在半分鐘內的觸目所及,像突然站起身子時的不穩與作嘔
在這意識模糊的片刻,刺眼強光從一側的漆黑中向我這裡投射而出,伴著列車即將抵達的尖銳而宏亮的鳴笛,我唐突地想起了最近所有沉重的、瑣碎的、悲傷的、期待與不被期待的事,並將更早遠以前相似或不相似的記憶全部調取
失言、失信、失戀、失業、失眠、失和與失常,他人給予的讚美日漸失效,承諾他人卻無力做到的失約,對成功的失手以及努力過後的失敗,因藥物或病況導致的失憶,對一切無能為力的失望,像這陣笛音響過整座月台並貫穿了整條隧道,橫越過胸膛使我支撐不住,因為生活的意志在這幾秒鐘的時間便已耗盡最後一滴
無論我來自哪裡,無論我原先將到何處,我都不要再去了。接著,我的目光放置在剛要碰觸月台邊的列車頭,上百噸的重量準備壓過將被撕裂的我自己
列車煞車聲從車輪與軌道間磨出,跟鳴笛聲同樣響亮地在月台迴盪;一如往常,安然無事地進站。一節節車廂的乘客下了列車,接著一群等候的乘客魚貫地擠入。我幾乎無法繼續站立,於是找了旁邊已經無人需要的椅子坐下,低下頭用手掌遮住整張面孔,像被父母責罵所以躲在房間裡的孩子,縮在無處可去的角落嗚咽著
腦海裡有兩種悲哀的疑問在迴繞:為何無數次有這樣的念頭,到底要如何才得以好轉;為何無數次有這樣的念頭,到底要怎樣才可以決心縱身一跳
劇烈卻忍著不被人察覺的哭泣,將哭聲悶在頭裡開始耳鳴。在心理快要完全與周遭隔絕之際,耳縫邊傳來的是最後的月台廣播:
「第XXX次普悠瑪自強號在第三月台即將發車,沿途停靠......請沒有本次列車車票的旅客請勿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