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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聊】聲之形(補) 西宮硝子的視角1-20(完) + 後記

樓主 阿布 abucas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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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標示-非商業性

本授權條款允許使用者重製、散布、傳輸以及修改著作,但不得為商業目的之使用。使用時必須按照著作人指定的方式表彰其姓名。

聲之形我很在意一個點,就是作者幾乎沒有讓西宮發言,也沒有開作者的大決寫出西宮心裡的話。因為肥宅我實在是很在意西宮在想什麼、經歷了怎麼樣的事,所以就用二創的方式把西宮的世界腦補出來。沒寫過小說,只是一頭熱的創作,傷眼睛請各位多多擔待。(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放這邊,如果有更適合的去處請告知)

內容極爆雷

原作版權所有: 聲之形 (1)-(7) 台灣東立 / 日本講談社



之一、西宮硝子
 
 
我叫西宮硝子,十七歲。
 
與母親、外婆和妹妹四人一起生活,在目前就讀的學校過的還算開心。
 
但我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
 
我的耳朵聽不見。
 
 
雖然小學的時候因為一直被班上的人欺負而轉學了好多次,但這樣的狀況在升上高中以後明顯的好多了。或許是因為大家比較能理解我的關係,我的聽力問題雖然在生活上還是會造成困擾,但戴上助聽器,靠著同學與老師的幫忙,在學校的適應勉強還算可以,媽媽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因為小學時代那些不好的經驗,讓我變得有點害怕與人相處;在班上我並不屬於任何團體,大家不會特別排擠我,但也不會主動邀約我去甚麼活動,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光是要和我做日常的溝通就很吃力了。因為知道我講話的音調別人不太聽得懂,在班上我都盡量做一個旁觀的角色。我在人群中就像是助聽器裡的背景噪音一樣,既不會被特別注意,也不會有人想要仔細的聽我的聲音。
 
媽媽管我管得很嚴,在學校裡我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放學之後就一個人走路回家。生活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就是禮拜二去參加社區的手語講習會。有時候妹妹結絃也會陪我一起上課,雖然講習會裡的同學大多是附近的婆婆媽媽,年紀都與我有一些差距,但她們人都很好,加上能用手語溝通,在講習會裡反而是我最自在的地方。
 
還有另一件小事讓我更喜歡禮拜二:就是手語講習會結束之後,社區裡賣麵包的大叔會拿過期的麵包過來;作為班上「麵包負責人」的我,會拿去橋上餵全市一起餵養的錦鯉。
 
這彷彿是每個禮拜二固定的儀式:我站到橋上,魚群就會自動靠攏過來,錦鯉們張大嘴巴祈求我丟下的麵包。我十七年的人生一直都是別人的累贅:媽媽為了我的醫藥費和助聽器的錢拚命的工作、妹妹為了保護我而和媽媽鬧翻,已經很久沒去學校了、外婆也因為我的關係,幾乎與附近的老人們沒有交集,努力學著手語、小學時代班上的人也因為我,而被原本的朋友排擠。只有在餵魚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我正確切的被需要著。「被需要」是一種神奇的感覺呢!即使魚群不會講話,從牠們的動作、一開一闔的嘴巴、以及爭先恐後游過來的樣子,我知道我的存在對牠們來說有著獨一無二的意義。
 
每個人的存在都有意義嗎?或是說,即使是我,這樣一個不完全的人,我的存在也會對另一個人產生意義嗎?我不知道。我曾經以為如果能交到朋友的話,我應該對我的朋友來說,會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吧。
 
但我失敗了。事實證明,我的存在為別人造成麻煩,這樣的人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與他做朋友的。我曾經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有一個朋友,但是卻因為我的關係,打壞了大家原本生活。想要和我做朋友的人,因為我而從此不再來學校了;也有人因為我而失去所有的朋友,變成被欺負的對象;因為要照顧聽不見的我,媽媽、妹妹、外婆都失去了過自己應該可以擁有的幸福人生。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就確認了一件事:我的存在,只會帶給身邊的人不幸而已。
 
 
我一直是這麼想的,也帶著這樣子的想法一路活到了現在。直到那天,我最不想去面對的回憶竟然出現在我的面前;那個人──石田將也,我小學六年級的同學。
 
他突然闖入了我的人生,為我原本平靜的禮拜二生活掀起了軒然大波。
 

==============

之二、無法改變的事
 
 
 
石田將也,小學時坐在我後面的那個男生。
 
我想,他應該很討厭我。因為我的存在,破壞了他原本的生活。
 
 
一開始原本我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隱隱約約從別人的神情裡看得出來,他們笑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在第二小學的時候就曾經發生過,所以才會轉學到離家比較遠的水門小學。媽媽似乎希望換一個環境我可以堅強一點,如果我能像她期待的那樣足夠堅強的話,是不是不會再被欺負呢?甚至,有沒有可能在這裡交到朋友呢?
 
因此,去新學校的前一天晚上,我準備了一本空白的筆記本。在上面用最工整的字,寫下了我的自我介紹:
 
大家好。
我的名字叫做
西宮硝子。
 
我希望能
透過這本筆記本
和大家成為
好朋友。
 
大家想跟
我說話的時候
麻煩請使用這本
筆記本。
 
我的耳朵
聽不見
 
結絃已經在旁邊呼呼大睡了,她的睡臉好可愛。我把筆記本合起來,放進書包裡。書包是從第二小學帶來的,它曾經沾滿泥巴、也曾經被鉛筆亂畫過,那些我都已經擦乾淨了,希望明天能跟大家成為好朋友。
 
晚安,結絃。
 
 
到今天我一直都還是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
 
是我唸課文時候的發音很怪嗎?是每次大家笑的時候,我都慢半拍嗎?是我害大家合唱比賽輸了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開始下課會圍在我身邊的人散去了。因為上課進度大延遲的關係,老師也對我失去耐性,不會特別為我留下作答的時間。我用來筆談用的筆記本上別人的字跡少了,越來越多是我的字跡──
 
「對不起。」
 
合唱比賽結束之後,一天早上我如往常一樣提早到學校整理班上的花,卻發現
黑板上寫了大大的字:
 
音癡還唱什麼歌!去死吧
請你跟大家道歉!
恭喜恭喜,拜西宮所賜,獎座都飛了!
 
我腦袋裡一片空白。果然又是因為我的關係,害大家這麼期待的合唱比賽輸掉了。因為我的存在只會造成別人的困擾,他們這麼生氣也是當然的。
 
石田他們隨後從教室外面進來,一邊大聲嚷嚷著什麼,一邊拿起板擦把黑板上的字擦掉。如果沒有石田,我可能會就這樣看著黑板上的字,久久動彈不得吧。我在筆記本上寫下大大的「謝謝大家」,用我僅存的力氣擠出微笑;他們全都愣了一下,沒有理會我就離開了。
 
但是我想一定是我哪裡做錯了吧,石田好像從那天之後就開始生我的氣。打掃的時候故意把灰塵倒在我頭上,澆花的時候拿水噴我,在我的筆記本上塗鴉。最後,他把我的助聽器丟出窗外。
 
一切像是慢動作似的:助聽器從他的手上飛出,在藍天底下畫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消失了。我心裡還正在想著:「糟糕,把助聽器弄丟回家又要被媽媽罵了」的時候,忽然右耳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我反射性的摀住耳朵。
 
聲音都消失了。
 
有什麼液體緩緩地沿著我的手臂流了下來。是血。
 
我抬頭時,眼神正好對上石田那僵在臉上的戲謔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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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樓 西宮硝子<3 alan89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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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喔
真的~
細節都有說到
希望可以繼續寫下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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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樓 阿布 abucas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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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無法傳達的聲音



在我意識到我的耳朵流血之前,班上的女同學就已經有人飛奔去告訴老師了。

我被班長今井帶去保健室,血很快就止住了,校護阿姨安慰我說沒事了。但是我心裡隱隱有個不安的感覺:怎麼右邊的耳朵好像聲音變小了?希望沒事,只是痛的關係而已。

接下來的課我沒有去上,留在保健室裡。今井幫我把書包拿到保健室時,提到石田被老師叫去職員室罵了一頓。他還好嗎?這麼說來,又是我害他被老師罵了。

我越想越覺得擔心,是不是應該要當面跟他道歉才是呢?

下課的時候,我在教室外面等他。他跟他的死黨島田與廣瀨遠遠的走了過來,看到了我,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在筆談本上寫了「對不起」,拿給他。他看著我寫的字,一臉錯愕。他們三個交頭接耳了一番,但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在說什麼呢?他們會不會原諒我?我還想寫更多字,還想再告訴他我不是故意讓他被老師罵的,但筆談本被石田拿在手上。我心裡一急,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步搶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石田好像被這個舉動嚇到了,大力地把我的手揮開,另外兩人則是笑成一團。雖然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但至少好像沒有在生氣了?或許這是個好機會。

我指指我自己,指指石田,兩手互握:「我可以跟你當朋友嗎?」

石田的回應簡單而明瞭。他手上的筆談本劃了一個拋物線,完美的落入水池中。這次我看懂了:這是「我根本不想要跟你有任何交流」的意思。



那天我在池子裡找筆談本找了很久。

池水很髒,好久沒清的池底長了青苔跟水草,腳踏上去糊糊黏黏的。我彎下腰雙手摸著池底的石頭,水沿著褲子、衣服的下襬,漸漸的往上攀爬,全身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太陽已經下山了,濕掉的衣服黏在身上,失去溫度的晚風吹過來,好冷。
筆談本呢?明明看到掉在這裡,怎麼會不見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堅持著一定要把筆談本找回來,明明只是一本普通的筆記本而已。或許是這本筆談本記錄著某些我不想要忘記的事物:每個人在那上面留下的字跡。那些字跡我都還記得,因為我每天睡前會在檯燈下把筆談本一頁一頁的翻過,從一開始那些對我好奇的字句慢慢變少,變成惡意的塗鴉,以及我寫的對不起。要怎麼樣才能和他們對話呢?我真的很努力了,我都有微笑啊,我都有先道歉了;但是為什麼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呢?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正拿著筆談本,坐在池子裡止不住的掉淚,分不清楚是因為冷的顫抖,還是因為哭而抽蓄。找到了又如何呢,即使有筆談本,我還是沒辦法跟別人溝通,還是沒有辦法和任何人成為朋友,我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把筆談本繼續留在水池裡,再也不需要它了,反正一切不會再變好的。我慢慢的一個人走回家,每踏出一步,心彷彿一吋一吋的變成冰塊。

我不知道怎麼樣回到家的。大概因為進門時全身濕透、臉色又很糟吧,結絃一看到我嚇了一跳,趕緊湊上來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跪在地上,好冷,好冷;然後用顫抖的手,在妹妹面前做出了那個手勢。

小學六年級,這是第一次,我好想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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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夢想



你說為什麼我的夢想是當理容師嗎?我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小學五年級,我第一次去大人去的理容院。以前,我的頭髮都是媽媽幫我剪的,媽媽只會剪一種髮型,而且她很忙,總是等到我頭髮很亂了才剪一次。那天因為放學的時候助聽器又被同學拿去玩,丟到河裡去了,我找了很久還是找不回來,還弄得全身髒兮兮的。

回家時媽媽看著我,一句話也沒說,臉上露出複雜的表情。我原本以為她會大罵我一頓的,沒想到她叫我把東西收一收,她要帶我去剪頭髮。

媽媽先去停車,叫我去店裡等著。大人去的理容院真的好不一樣喔!我坐在椅子上好奇的東看西看,隨手拿起旁邊的髮型目錄來翻。哇!每個髮型看起來都好漂亮。原來頭髮也可以做成這樣子嗎?我從來沒想過頭髮的層次、顏色、立體感,可以做到這麼多樣的變化。

正當我看得著迷的時候,理容院的阿姨蹲在我前面對我招了招手。我才發現剛剛看得太入迷了,我今天沒戴助聽器,是聽不到聲音的。

阿姨拿了一本髮型書,我猜她是要我選我想要的髮型,我指了一個中短髮的造型。阿姨請我在椅子上坐好,用燙得熱熱的毛巾將我的頭髮仔細裹住。真的可以嗎?我有點害怕。我的頭髮很髒,剛剛被人撒的砂子還沒清理掉,而且還被河水弄得濕淋淋的,會不會把那樣軟綿綿的毛巾弄髒了呢。

阿姨好像看得出我的擔心,對我微微一笑,溫柔的幫我把毛巾固定在頭上。熱毛巾像是一朵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雲一樣包住我的頭髮,心裡的緊張也慢慢的舒緩下來。想到今天可以剪一個跟書上一樣好看的髮型,心情也不禁像熱氣球一樣輕飄飄的。

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好車進來的,好像跟剪頭髮的阿姨談過了,阿姨拿了髮型書的另一頁給我看,上面夾了張字條:「你媽媽認為這個髮型比較好,你覺得呢?」媽媽選的髮型好糟!是很短的短髮,簡直像個男孩子一樣。媽媽怎麼會覺得我喜歡這種髮型?雖然還是讓媽媽決定好了,但是難得來一次理容院,不免還是有些失落。

阿姨的手好巧。我看著鏡子裡剪刀像蝴蝶一樣飛舞,頭髮大把大把的落下;即使過程中我們都沒有說話,但還是能從她剪頭髮的細微動作裡,察覺出她的溫柔與自信。雖然有些難過即將要變成男孩子氣的髮型了,但這是第一次讓我覺得,原來可以不需要透過聲音,就能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別人。

頭髮剪到肩膀以上時,她停了下來,看著鏡子裡的我笑了一下。咦,結束了?沒有要繼續剪成男孩子氣的短髮嗎?但付錢的時候媽媽看起來非常生氣,好像大罵了剪頭髮的阿姨一頓,拉著我的手走回車上。

為什麼阿姨知道我真正的想法?雖然害她被罵真不好意思,但能夠剪這樣的髮型真的好開心好開心。離開前我忍不住回頭,剛好與她四目相接。謝謝你,阿姨。我在心裡說,向她鞠了個躬,希望她能夠知道我的感激。

原來當理容師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如果能夠看到每位客人臉上滿意的笑容該有多好。即使不需要說話,還是有辦法用我的手把心情確實的傳達出去。我心裡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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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你的失物



現在回想起來,好多的事情,都是從那天開始改變的。那天的相遇簡直像漣漪一樣,不斷往外擴展,最終影響了我們每個人日後的命運。如果石田那天沒有在走廊上拉住我的袖子,那麼我的人生、石田的人生、還有我身邊所有人的人生,可能都完全不一樣了吧。

但那天他在手語講習會的走廊上忽然出現,真的是嚇壞我了。

他的身高抽長了很多,穿著東地高中的制服,五官雖然退去了小學時的稚氣,但我一眼就認得出他的臉。霎那間,我腦子一片空白,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教室裡,我還是那個被全班排擠的小學女生。



小學時,我們最後的記憶並不怎麼愉快。

石田弄丟我第八個助聽器的時候,我再也瞞不過媽媽了。聽我說完整件事情以後,媽媽表情凝重,久久不說一句話。

從那天以後,班上同學的關係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平常捉弄我的石田忽然成為被人捉弄的對象,而欺負他最兇的那些人,正是他之前的死黨們。

我試著在不同的場合想要跟他道歉,但他都粗暴的推開了我。我想他一定是在生我的氣吧。因為我說出了助聽器的事,讓他被全班討厭了。有一天早上我到教室照顧花的時候,看到他的桌子上被寫了滿滿的粉筆字,內容盡是一些難聽的字眼。我想起他曾經幫我擦掉黑板上不知道誰留下的罵我的句子,決定在他上學之前,把那些字擦掉。

那些字隔天又再次出現,我繼續擦。石田是因為我的關係才被他的朋友們欺負,我必須保護他。

有一天石田不知道為什麼提早來到學校,還和廣瀨和島田打了一架。他被揍得好慘,我遠遠的看到這一切發生,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他發現是我,忽然發瘋似的朝我拳打腳踢。他的力氣比我大好多,我沒有辦法反抗,只能縮在角落裡護著頭。他邊打邊罵,但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說的其中一句話:

「你哪一次表達過自己真正的想法了?」

我很清楚的感覺到,在那個當下,我腦子裡有什麼東西忽然鬆掉了。我的手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樣,一個巴掌清脆的打在他的臉上。

你懂什麼,石田。你怎麼有權力可以說這句話?你知道我有多麼想讓自己變得跟你們一樣嗎?你知道我一直都想了解你們在說什麼、想知道你們為什麼哈哈大笑、想把我的聲音傳達給你們嗎?我已經盡量讓我自己變成能夠被你們所接受的樣子,但根本就沒有用;你們這些聽力正常的人,沒有任何一個願意聽我說話。我明明就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別人打架,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但石田同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是特地來找我的嗎?小學的事情他還在記恨嗎?

他似乎有話想跟我說,但我發現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用怎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是微笑呢?是生氣呢?還是應該要原諒他在小學時對我做的事?
我回神過來的時候,發現我正沿著樓梯往樓下跑,石田在我後面一路追過來。忽然後面傳來碰的一響,我回頭看,原來是石田摔了個狗吃屎。好像摔得很重的樣子。真的沒事嗎?我停下來,小心翼翼的靠過去。
 
他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決定問清楚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用指尖在他的掌心中寫字,一筆一畫。「為、什、麼?」他似乎感覺到了,抬起頭看著我。我拉他起來,他從背包裡拿出一本皺皺的筆記本交給我,是我六年級時候用的筆談本。然後,他的右手在空中做出了幾個手勢。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手語,不會錯。
 
(你的失物。)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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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雖然放棄過



雖然動作不太標準,但石田比的完完全全是手語沒有錯。

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那個整天欺負人的石田?手語?怎麼想都沒辦法把這個人和手語連在一起。

(為什麼…你會手語?)

(我…我去學了…為了…跟你抱怨幾句。)

我嚇了一跳,難道他還在為了小學的事情生我的氣嗎?

(聽不見你的聲音,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

我的聲音……我一直不喜歡我的聲音。我連我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不過我的聲音在別人聽起來一定很奇怪吧。從他們聽我說話的神情就知道了:錯愕、不解、偷笑、同情,即使沒有說出口,我都看得出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久而久之我就不說話了。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聲音,少了我的聲音地球還是繼續轉動。

我翻開手上的筆談本。筆談本浸濕過又晾乾了,紙張變得皺巴巴的,上面依稀還可以看到我小學六年級時所寫的字跡。有我的字,也有當時同學們的字。有些字泡過水暈開了,而有些字還清楚的留在上面。我一頁一頁翻著,小學時的記憶又全部湧了上來:當時候的我還曾經很努力的想要和別人成為朋友。

即使最後還是失敗了,但有些懷念這樣努力的感覺。在小學以後,我再也不曾動過交朋友的念頭了。

石田忽然伸出手要抽走我的筆談本。他生氣了嗎?

(…不是的,其實歸還筆記本有一半只是拿來見妳的藉口…但說真的……)他的手語並不熟練,但看起來已經把這段話反覆練習多次了,我仍然能看得懂他要表達的意思。

(我是為了自己……來到這裡……我一直在想,小六那時候,如果我們可以聽見彼此的聲音,不知道該有多好。那時候,只能用互相傷害的方式來傳達聲音。)

我定定的看著他。他的臉,和我記憶中石田的臉重疊在一起。在教室裡推打我的石田,把我筆談本丟掉的石田,以及現在正努力的在我面前,用手語一個字一個字對我說著話的石田。

(但是,我現在……想要……了解……妳的聲音……西宮,)他用手指指了自己,指了指我,兩手互握。(我,和妳,能不能…成為朋友呢?)

我想起來了,全部都想起來了。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對他比過這個手語,在那個小學教室前面。那天的晚霞,那天的風,以及他手上的筆談本,我都想起來了。

在那天,筆談本被他丟進了水池裡,我泡在水裡一個人找了好久,一直找到天都黑了。也就是在那天,我放棄了一些重要的事物,放棄了那些我以為在我的人生中再也找不回來的事物,轉身離開。

但是石田,你為什麼會帶著當年的筆談本來找我呢?難道你是帶著我失去的東西,從時光的另一端一路找到這裡來的嗎?

我還不太確定是不是應該相信你,畢竟我被傷害過太多次了,以前傷害過我的人裡面,你也是其中之一。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嗎?我想要相信你說的話,因為那些話不是聲音,而是用你一個字一個字去學習的手語比出來的,是不是比說出來的話語還要更加篤定呢?

如果可以,我想要把我放棄過的東西,再次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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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西宮結絃



回到家吃晚餐的時候,結絃看起來似乎悶悶不樂的,一下子就說吃飽了,要回房間去。

(你今天見到石田將也了對吧,小學時欺負妳的那傢伙。)晚上要睡覺前,她忽然到我床上坐下來,一臉正經的問我。(我在手語講習會的走廊上看到你在跟他講話。)

我點點頭。

(他來這裡做什麼?)結絃皺起眉頭。(你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幸福不是嗎?這傢伙幹嘛跑來打亂你平靜的生活。)

為什麼呢……?我發著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而且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幸福嗎?說實在我也不知道答案。好像既沒有幸福,也沒有不幸,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

(他拿筆記本來還我。)

(你說放在你桌上的那本筆記本嗎?)

我點點頭。

(那不是你小時候筆談用的本子嗎?怎麼會在那傢伙那裡?)

(我也不知道……)

(我趁你洗澡的時候偷看了一下那本筆記本。)她看著我的眼睛,臉色變得懇求。(那就是你的小學生活嗎?那樣的小學生活弄丟就弄丟了,不要再撿起來了好不好?)

我緩緩的搖搖頭。(不管內容是怎麼樣,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喔。我曾經以為我永遠弄丟了,但今天石田又拿回來給我。今天我和他一起在橋上餵魚的時候,他為了幫我撿筆記本,還從橋上跳下來。)

(我知道,我看到了。)

咦?結絃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我吃驚的看著她。

(沒什麼,我要睡了,晚安。)結絃要離開我房間之前,停下腳步,忽然回頭緊緊的擁抱了我一下。我也抱著她,溫柔的搓著她男孩子似的短髮。這時候的結絃不再是那個講話兇巴巴、會為了我跟男生打架的男人婆,像隻容易受傷的小動物一樣企求著我的擁抱;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她吧。為了要保護我,她剪去了自己的長髮,放棄當個可愛的女孩子,而故意把自己裝得很堅強,才能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擋在我面前。從小到大,因為我的關係她吃了很多苦頭,這是我最心愛的妹妹啊。

(你是我唯一的姊姊,我只要你過得好就好了。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不會再讓別人有機會傷害你了。晚安。)

晚安,結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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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朋友的資格



這兩個禮拜結絃都來陪我一起上手語課,倒是沒看到石田再次出現了。那天在橋下的時候,我對他比了「下次見」,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看懂了呢?

雖然他伸出了手,說過想要跟我做朋友,但是我真的有資格跟他做朋友嗎?我想起小學時發生的事。他原本有一群要好的朋友,但是我這個貿然出現在他們之間的闖入者,破壞了他們原本快樂的生活。我來了之後一切都往壞的方向走了。石田失去了原本的朋友,還被孤立起來變成被全班欺負的人,我們打架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了。

他願意原諒我嗎?

上個禮拜手語課結束後,我特地放慢了收拾東西的速度,也在橋上餵魚時多逗留了一會兒,結絃一直催促我趕快回家了。最後石田還是沒有來。我有些失落,但也有偷偷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我想我還沒有真的準備好要面對他,以及那些過去吧。

這樣也好,就讓生活回歸正常的軌道吧。

不過今天手語課中間休息的時候,門口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我順著其他人的眼光看過去,門口有兩個人扭打成一團。一個是結絃,一個是沒看過的、有著奇怪蓬蓬髮形的胖子;仔細一看,後面還有一個和他穿同樣校服的人在勸架,竟然是石田。

在班上婆婆媽媽的騷動中,石田忽然落荒而逃。我追了上去。

石田腳步好快,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到橋上才追到他。他看起來心不在焉的,一直到我拉住他的袖子,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頭。

(啊,好久不見,西宮……)

(終、終於追上你了。)

(你沒事吧,看起來很喘,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還好,沒關係。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又跑來找我。)

(對了,西宮,上個禮拜在教室裡說妳不在的那個男孩子是……)

(?)

(啊,沒什麼。)石田露出猶豫的表情。(其實……其實我很早以前就想來見你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該來見你。因為我常常都會回憶起過去的事,所以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見妳。也搞不清楚我們到底算不算朋友,結果就自顧自消沉了兩個禮拜。)

我心裡一震。石田怎麼跟我在想一模一樣的事呢?原來他也有這樣一面啊,害怕被別人拒絕,會陷入自己的煩惱裡打轉,和我印象中那個天不怕的不怕的石田好不一樣。不過既然他也這麼想,是不是代表他已經不在意當年我的闖入破壞了他的友情了呢?

(我好開心。其實我也在……思考同樣的事,真奇怪。)

他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我的心裡有聲音告訴我自己,這次好像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看著他的笑容,我心想,說不定我們真的可能變成朋友。

(對了,吐司。)我從外套裡拿出餵魚用的吐司。(我們來餵魚吧!)

(啊說到麵包。)石田從背包裡拿出一整條法國麵包。(這是商店街新開的麵包店,現在正在特價,很好吃唷,一起拿來餵魚吧!)

(也太大條了吧,這樣子錦鯉會吃不完啦!)我嚇了一跳。

他笑了。(吃不完我也可以吃啊。)

說不定從今天以後,禮拜二的儀式又增加一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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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八、離家



結絃興沖沖的跳進浴缸裡,一臉得意的樣子。

(發生什麼好事嗎?)我問她。

她神秘兮兮的湊過來,用報告什麼重大發現的神情告訴我:(我昨天無意間遇見石田,他帶著女朋友喔……)

咦咦!原來石田有女朋友了啊?

(順道一提,他好像還隨便對班上的女孩子出手。啊啊,真是個驚人的色胚。)結絃像是想要觀察我的反應一樣,似笑非笑的盯著我的臉。

我思考了一下。(感覺很幸福呢,太好了!)

結絃好像不太高興,皺起了眉頭。

(小硝,這樣的傢伙還是不要太靠近比較好喔,被他騙了怎麼辦?)

我思考了一下。(不會的。他還為了我特別去學手語了呢。)

(他是因為自己而去學的吧?這種人純粹只是為了消滅自己的罪惡感而故意接近你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想石田應該不至於是這樣子的人吧,不過也不好再跟妹妹多說,我用微笑帶過。



洗完澡出來,結絃跟媽媽正在講話。見到我走近,結絃拿了平板電腦給我看,那是一篇網路新聞。

報導的標題是「有誰比我膽子還大?炫耀在公共場所作出的不當行為。」圖片裡一個高中男生正從橋上跳下,雖然經過了處理,但是還是看的出來那是石田。報導裡說石田是因為要試膽,炫耀自己的勇敢行徑,拍下這張照片後上傳到社群軟體。底下留言一片撻伐。

「別跟這種男人走太近。」媽媽面無表情,丟下這句話離開了。

怎麼會這樣……我仔細看了那張照片,認出那是上次石田從橋上跳下來幫我撿筆談本的時候。為什麼會有這張照片?那張照片絕對不是石田自己拍的,所以一定是哪個默默觀察我們的人,從很遠的距離拍下這張照片,然後放到網路上。

相機……與我們兩個都有關的人……我忽然想起前幾天結絃跟我的對話。當時應該不在場的她,卻知道橋上的事。

對了,是結絃。



我跟結絃大吵一架之後,她在深夜裡奪門而出。結絃已經不是第一次離家出走了,只是之前都是因為跟媽媽吵架,這是第一次因為我的關係。

她沒有帶錢,原本以為隔天她氣消了就會回來,但第二天到了很晚,結絃還是沒有回家。我跟媽媽說要不要一起去找她,媽媽竟然說不用了,最好讓她在外面吃點苦頭,否則每次講也不是辦法。

那個夜裡我翻來覆去怎麼樣就是睡不著,雖然平時拿下助聽器以後就是幾乎無聲的世界,但那天的安靜卻特別讓人難以忍受。

結絃,你在哪裡?為什麼你要陷害石田同學呢?這樣的做法,不就跟那些欺負他的人沒兩樣了嗎?

說到石田,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這則新聞刊登在地方新聞版,想必已經在他的學校裡傳開了吧。結絃說他被停學了,我好為他擔心,他為了一個不是自己犯的錯而遭受到嚴重的處分。如果他知道是我妹妹做的,會不會因此而生氣,然後從此不理我了呢?

結絃,你在想什麼?

(一直以來,我都是為了姊姊著想啊……)結絃離家出走前,留下了這句話。我想起小時候只要有人欺負我,結絃永遠是第一個擋在我前面。但是我這個做姊姊的,卻沒有能力可以保護她。她現在在哪裡呢?她有吃過飯了嗎?外面正下著雨,她有地方可以躲雨嗎?她在還生我的氣,還是她正在那裡瑟縮著,等待有人前來找她?

不,雖然我沒辦法站在她前面保護她,但至少在她冷的時候,我應該要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讓她知道她還是有人愛的,還是有人守在家裡,等她回家。

我要帶她回來。

時間已經過半夜12點了,我躡手躡腳的爬起來,在餐桌上留下字條,披著外套,走進門外的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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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列車上



結絃回家以後,對離家出走的那兩天發生的事情完全不肯說。因為怕再次找不到結絃,我偷偷拿了一支有GPS功能的手機給她用。有天吃飯的時候她告訴我,石田也辦手機了。

(想要石田的手機郵箱嗎?)結絃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對我說。(拜託我我就幫你問喔。)

可惡!結絃!



又到了禮拜二,石田來橋上和我一起餵鯉魚。

原本還以為他會因為結絃的事生氣,那天帶結絃跟他道歉時還擔心得要命,怕他知道了事情真相後再也不跟我說話了;沒想到他好像對那件事不太在意似的,反而因為不知道結絃是女生而大吃一驚。離開前他對我比了「下次見」的手語,我好開心,之前擔心的事現在看來還真是我想太多了。

石田忽然拿出手機問我,有沒有想要和小學同學聯絡。我腦中浮現的第一個人,是佐原。

(這樣啊…抱歉,我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石田低下了頭。(西宮,你很在意佐原的事嗎?)

我點點頭。

佐原美代子,原本可能成為我第一個朋友的小學同學;但卻因為我的關係,受傷害了。她因為想要和我親近,而被班上的其他女生排擠,到我轉學之前都再也沒有出現在學校裡。我默默的看著這一切,但我卻沒有出聲。我沒有站出來幫她說話,甚至沒有告訴她,她的存在對我有多重要。如果說我沒有出現,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呢?如果我那時候能夠勇敢一點的話,是不是能把我的心情傳達給她呢?



石田似乎很在意這件事。結絃告訴我,石田在學校幫我打聽佐原的聯絡方式,而且打算要去她的學校裡找她。

(姊姊,人家都那麼努力的幫你找了,你不一起去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別、別自作主張啦!)

(哈哈害羞了。)

(我哪有!)

不過自從結絃回來以後,最近老是神秘兮兮的,一直在和石田的那個叫做永束的朋友傳訊息,而且對石田的敵意淡化了,態度明顯有了轉變。結絃今天才告訴我,原來我出去找她的那天晚上,石田也一起來出來找我。他們跑了大半個水門市區,從半夜三點一路找到天色微微亮,結絃還賊賊的笑著說,石田比她還著急呢。

我心裡起了一陣奇異的感覺。原來這就是被人家掛記在心裡的感受嗎?

後來拗不過結絃,我還是去了,永束也陪著石田前來。但是在車站結絃跟永束各自找了藉口溜走,哇哇,這不是變成我跟石田兩個人單獨出去了嗎?

去程的列車上我緊張得不敢跟石田搭話。奇怪,我是怎麼了呢?在橋上的時候不是明明可以很自在的聊天嗎,怎麼這時候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偷偷注意站在我對面的石田,他好像很無聊的樣子,一直東看西看還喃喃自語,最後還靠著電車門好像快睡著了。

嗚……怎麼辦,讓他覺得無聊了,會不會以後都不想要再跟我出來了呢?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我又更不敢跟他說話了,必須想個辦法才行。

收件人:西宮結絃
主旨:怎麼辦
石田好像無聊到快睡著的樣子,怎麼辦?車程還要很久,可是我又不敢跟他搭話。

結絃很快就回信了。附上一個手機的郵件信箱。

結絃根本之前就知道了嘛!不過還好有郵箱,至少可以不用面對面直接跟他說話。

寄件人:nichinichisou0607@mokomo.ne.jp
收件人:石田將也
主旨:你累了嗎?
今天很謝謝你。聽人家說你在找佐原同學,我真的很開心。其實呢,我今天從妹妹那裡聽到更開心的事。妹妹離家出走的時候,你幫了她一把。還有你和妹妹一起找我的事。真的很謝謝你!
西宮硝子

按下傳送鍵,對面石田口袋裡的手機立刻震動了起來。他拿出手機,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好像有在偷瞄我這裡,趕快給他個微笑。

唉,石田哪時候才會主動跟我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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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佐原美代子



上次跟石田去太陽女子學園找佐原,什麼都沒準備貿然殺過去果然是太勉強了,我們在學校附近繞了一圈,一無所獲的回來。

回程的車上,石田看起來好像很悶悶不樂的樣子。有點擔心他。結果我們到最後還是沒有找到佐原同學的音訊,害他來回花了1600圓結果白跑一趟,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呢?應該要找個開心的話題才是,但我又好睏,途中一直打瞌睡,一個不留神就已經到站了。

回家洗完澡後,左思右想,還是傳了訊息給他。

收件人:石田將也
主旨:對不起
謝謝你今天帶我一起去找佐原同學。雖然沒找到,但我很感動你願意為了我做這件事。希望不會為你帶來困擾。
西宮硝子

石田沒回訊息,他應該已經睡了吧?還是,他其實在生我的氣呢?



隔天是禮拜二,在橋上會面的日子。我在餵魚的時候,石田從橋的另一端走過來,與平常不一樣的是,他身後跟著一個高挑的女生,她看到我,臉上就笑開一朵花。她長高了,以前的雀斑被淡妝掩蓋;經過了青春期,臉孔也褪去了當時的稚氣,但我不會忘記這張臉。

是佐原。

「桌原……」我努力的想要唸出她的名字。

(好久不見!)她用手語回答我。

(你怎麼也會手語……)

(以前……你也教過我不是嗎?小六的時候……)她露出懷念的表情。(抱歉,當時我中途就消失了。所以我想…….重新來過。)

那天我們聊了好多好多。她用不熟練的手語,拼湊出那些小學的事,我們一同經歷過的,以及分開後各自經歷的事。她告訴我她正在唸設計,未來想當服裝設計師;我則和她說我禮拜二的手語課,以及手語課後的餵魚活動。

我的生活和她比起來真的是非常單調,但她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不斷追問我一些細節。妹妹現在幾年級啊,學校生活過得怎麼樣啊,甚至連拿吐司餵魚這件事也興味盎然。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西宮,以後禮拜二如果我有空,也跟你們一起來餵魚吧!)

(咦?這樣好嗎?你的學校那麼遠……)

(沒關係沒關係,回家前繞過來這裡跟你見個面,也用不了多少時間。)

佐原同學看起來和小學時候好不一樣啊,現在這麼開朗又有自信,有著模特兒的身材,實在很難想像她小學時候土土的樣子。

(總覺得…...佐原同學的生活好精采啊。又是服裝設計,又是走秀的。)

(沒有啦哈哈,那些東西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亮麗,實際做起來挺辛苦的。西宮,反而是你,我離開以後時常想起你,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我沒有說話,回報給她一個大大的微笑。佐原,知道你過得好就夠了。我好擔心因為我,讓當年的你受到了無法彌補的傷害。謝謝你這些年來一直都有把我放在心上,因為知道有你默默在意著我,讓我這些年的日子變得有了意義。

石田一直在後方看著我們的背影,露出複雜的表情。

謝謝你,石田。自從你出現在我面前,把當年的筆談本交給我以後,好像身邊的一切都漸漸起了細微的變化,像是漣漪一樣,往外擴散著。你正在從時光的彼端,把我當年失去的事物,一件一件撿了回來;石田,即使你自己可能沒注意到,但這一切的改變,都是以你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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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一、馬尾



托石田的福,我和佐原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了。

除了禮拜二的餵魚時間多了一個成員以外,上次佐原、我、石田和永束四個人一起出去玩了;佐原還帶我去了想去很久的卡拉OK,也終於有人可以和我一起拍大頭貼了。這是第一次跟朋友出去玩得那麼開心,如果這件事說給小學時的我聽,她應該完全不信吧。

好像把小學時失去的快樂,一點一滴的補回來了。

但我有點擔心石田。

因為我也希望他能夠找回自己小學時失去的東西,所以上次在橋上的時候,故意問到他有沒有想見的小學同學,他的反應大到讓我嚇一跳。那是一種夾雜著慌張、害怕、愧疚的反應。

小學時後的他,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樣的事呢?



石田送了我一個可愛的貓咪零錢包。為了買他的回禮,下課後我去了商店街,然而,卻在這裡遇到了並不是非常想遇見的人。

植野直花,我的小學同學。而且石田還在後面追著她一路過來。我以為石田跟小學同學都鬧翻了,原來植野跟石田一直都有在聯絡嗎……

植野一見到我,就閃電般的摘掉我的助聽器,遞給石田。石田原本要拿來還我,卻又被她搶去,兩人好像還起了什麼爭執。後來植野大笑著走了,石田把助聽器還給我;我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一頭霧水,問他發生什麼事,但石田露出一副尷尬而心虛的表情,不肯告訴我。

他們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記得植野和石田在我來之前就已經是青梅竹馬了。很久沒見,植野長高了,比以前還要漂亮,那頭從小學就讓我很羨慕的黑色長髮變得更飄逸了。以男生的眼光來看,植野不管在任何時候應該都比我更有吸引力吧。石田為什麼會對我那麼好呢?我開始不太敢肯定了。難道他勉強自己對我好,只因為對過去懷抱著歉疚,想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補償我?

會不會、會不會其實石田和植野,他們兩個早就已經在交往了呢?



隔天是禮拜二,我拿著要給石田的回禮在橋上等,想要趁這個時候問清楚昨天發生的事。

但石田沒有出現。再下個禮拜二,他也沒有出現。

他沒有傳郵件給我,害我覺得如果一直主動傳郵件給他很奇怪。我把我的擔心告訴結絃,結絃陷入了沉思,然後說會幫我從旁了解這件事。

過了幾天,結絃晚上回家以後,神秘兮兮地跟我說。

(我都調查清楚了,石田和植野沒有在交往啦。姊姊,反倒是你,如果有什麼事想問或想要跟他說的,應該要直接讓他知道啊。趁拿回禮給他的時候告訴他不就得了,總比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悶著頭想還要好吧?)

我想要對他說的話……



禮拜二早上,我特別綁了馬尾。

自從我有印象以來,我幾乎沒有綁過馬尾,因為綁馬尾的時候會露出耳朵,被人看到我的助聽器。

所以,我習慣把耳朵藏起來,不被別人看到。

但是今天,我希望我自己用這樣的形象出現在石田面前。我希望我能有足夠的勇氣,讓他看到我的耳朵,我的助聽器;這是我的缺陷,但是同時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如果真的要把我的想法告訴他,那在他面前,我就不想要隱藏我自己;我的笨拙、我的後知後覺、我的助聽器、我語調奇怪的聲音,希望他能夠接受這樣的我。

這一次,我不想透過手語,也不想透過郵件;我想要用自己的聲音,把自己的想法完整的傳達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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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二、我討厭我自己



告白失敗了。

嚴格來說,是我的告白根本沒有傳達出去。畢竟我的聲音還是很奇怪,石田聽不懂也是理所當然的。為了這件事,我消沉了一個禮拜,禮拜二草草餵了魚就找了藉口回家了,因為我還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石田。

但正當我還在煩惱的時候,石田竟然主動傳來了郵件,約我去遊樂園玩。

那天來的人比我想像中的還多,大部分是我之前就認識的小學同學,也有石田班上完全沒見過的男生。

我其實不是很敢玩那些遊樂設施……連坐咖啡杯都會腳軟,更別提雲霄飛車了。但是石田今天好像特別開心的樣子,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笑容;石田,這一切會是你在小學時代失去的東西嗎?

植野忽然跑來找我一起搭摩天輪,我直覺她想要對我說什麼話。果然,摩天輪離開地面以後,她說了很多她對我的感覺。如同我所感受到的一樣,她討厭我。

植野說了她討厭我的原因,我不夠機靈、無視大家的心情、逃避問題等等,植野都說對了。她唯一誤解的一件事情,就是其實我並不討厭她。

我討厭的是我自己。

最後植野打了我一巴掌,氣沖沖地離開摩天輪。但我並不因此而對她生氣,反而覺得很開心,因為她說出很多我自己沒想過的事。回家以後,我躺在床上反覆的思考她說的話。

我從小就帶給身邊的人很多麻煩,所以我最大的願望,是想要變得跟別人一樣,才不會給別人造成困擾。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害怕犯錯,也不敢有自己的主見,不敢愛、不敢恨、不敢生氣不敢開心、也不敢與人家分享自己的情緒。

因為我不敢擁有情緒,所以我也學不會怎麼解讀別人的情緒,這樣的結果造成我從小就與身邊的人隔了一堵看不見的牆。我對別人的理解其實都只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測上,而無法去揣摩對方心裡在想的是什麼,或有著怎麼樣的感受。或許我自己心底深處也拒絕去理解別人吧。我對自己這方面的理解能力一直很沒自信,為了避免在與人相處的時候犯錯,我盡可能的堆起笑臉敷衍著,無論發生什麼事就先認錯道歉。這樣的做法或許對我比較輕鬆,但反而離互相了解越來越遠。

會造成這樣的個性,聽力可能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我想或許也與我自己的成長背景與有點關係。媽媽從小就不苟言笑,我從她那邊得到的只有命令,她幾乎不會與我分享她心裡的感受。外婆與結絃對我很好,但是她們都希望能保護我,而不敢在我面前展現大部分的情緒。我不懂別人的情緒,也不懂自己的情緒,在這樣的狀況下,光是強顏歡笑就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從來沒有真的思考過自己煩惱的根源。

雖然我這麼做也有我自己的理由,而且我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已經變成一種習慣了;但植野並沒有說錯,她對我的大部分觀察都是非常正確。我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搞不好她比石田、佐原、甚至比結絃都還要了解我真正的問題。

我決定寫一封信,把我的想法傳達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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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橋



暑假開始了。

石田和他那群朋友們決定要拍電影,石田來找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加入。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在裡面可以幫忙什麼,但能和大家在一起,對我來說吸引力比什麼都大。

植野也在其中。上次寫了一封信給植野,如同我預料的,她沒有任何回音。不過我想她一定是看了,雖然她沒有說什麼,但我們之間的互動比起上次去遊樂園的時候自然很多。

不知為什麼結絃也加入了拍電影的行列,而且感覺很融入的樣子。他們在電影裡讓她演妖精,我幫她把短髮綁成女孩子的髮型,結絃看起來真的像個俏皮而快樂的妖精。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這樣開心的表情,尤其是外婆過世以後,她就變得悶悶不樂的。自從石田出現以來,結絃變得開朗多了;我一直很擔心結絃,總覺得她因為我的關係失去了她自己,看到她現在的樣子讓我慢慢放下心來。

沒有特別約定,但大家還是依照習慣,固定禮拜二在橋上聚會。雖然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講什麼,但大家都很願意讓我幫忙一些瑣事,把我當成攝影團隊的一分子。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和朋友一起過的暑假,而且還是一大群朋友,簡直像夢一樣。



當然,既然是夢,總是要醒的。只是我那時候還沒察覺到而已。



那天是石田他們學校的返校日,在同樣的橋上,石田與所有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不知道在學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石田一來的時候就一臉沒精神的樣子。其他的人隨後也到了。忘記是誰先開始的,川井跟植野先吵起來,接下來是佐原、永束……石田不知道說了什麼,大家一個接一個落寞的離開了。真柴走過來,揍了石田一拳,石田沒有還手,也沒有躲開。

大家都走了,只剩結絃與我。石田把頭埋在自己的臂彎裡,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很痛苦。即使我聽不到大家說的話,我依然隱約感受得出來,石田做了十分殘忍的事。不只是對其他人,我想,恐怕是對他自己最殘忍的事。

他親手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徹底毀壞了。電影,禮拜二的橋上聚會,以及他最珍惜的那一群朋友。

我一直在石田的身邊陪著他,石田整個人像是變成雕像一樣,失去了動作與表情。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笑著對我比手語:

(對了,現在是……難得的暑假,我們找個地方,一起去玩吧!)

當時他臉上的表情,是我看過最悲傷的笑容。

在那一刻,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他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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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四、約會遊戲



我一直拜託結絃告訴我那天在橋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拗不過我,把橋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

大家各自講了什麼,石田又講了什麼。

我靜靜的聽著。光是想像石田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心有多痛,我就快要難過得受不了,更何況是石田自己。雖然那天在橋上的大吵我只能旁觀,但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都是因為我的關係,石田與他班上的同學才會有如此深的心結,原本好不容易慢慢找回來的朋友們,因為這樣又傷害了彼此一次;而我,這個始作俑者,卻只能在旁邊看,什麼都不能做,什麼話也插不上,只能看著石田把自己推入絕望的深淵裡面。

是我傷害了你,石田,任何的話語都無法表達我此刻心裡對你的歉疚。如果我沒有貪求你帶給我的快樂就好了,如果我沒有遇見你的話就好了,如果我消失掉,你們就不會彼此傷害了。



自從橋上的爭吵事件之後,我每天都過得很糟。

外婆不在了,媽媽煮的飯口味比外婆淡很多,晚餐我都推託天氣太熱沒食慾,吃幾口就說要回去房間念書了。當然,一個晚上過去,書本還是翻開在同一頁。每天夜裡都是酷刑,躺在床上閉上眼,那天爭吵的場景就浮現在眼前。

我希望你能夠快樂,石田,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受到傷害;偏偏你所受到的各種傷害,追根究底都是因為我。

整個晚上翻來覆去,好像沒有睡著似的,天還沒亮就自己醒來了,一個人躺在無聲的世界裡,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地亮起。又是一天的開始,但是新的一天裡只有我自己,大家都已經離我而去,身邊沒有任何人了。

電影的拍攝中斷了。接下來的暑假變得冷冷清清,然而,石田卻異常興致高昂的約我出去玩。

(小硝,你就跟他去嘛!不然看你整天在家裡悶悶不樂的,也不是辦法。)結絃聽說這件事,一直鼓勵我出去走走。

(真的要嗎……我帶給石田那麼多麻煩……)

(那麼,更要和他一起出去玩讓他開心啊!)

我的出現真的能讓他開心嗎……我真的能讓他變得更幸福嗎?我想了很久,沒有答案。結果我還是去了。

石田乍看之下的確很開心的樣子,或許有點太過開心了。誇張的笑,指東畫西,好像什麼東西都很新奇,但我卻感覺不到一點由衷的快樂,那些看起來就像是特地給我看的表演。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子過。但是以我現在的狀況,光是要保持著微笑附和著他就已經很勉強了,不過如果至少能讓他開心一點,我願意盡我一切努力。

在公園裡散步時,我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沒想到石田為了拉住我,反而自己扭了腳,滾落斜坡底部。

我伸手要拉他一把,但是慢了一步,我們兩個的手在空中錯過了。

石田腳傷好像有點嚴重,即使他努力裝作沒事的樣子,但我再也忍不住了。

(對不起……)

(嗯……為什麼要道歉?我是自己跌倒的。)

(我不是指這個……是至今以來發生所有的事….)我不知道他能不能了解我想傳達的訊息。(跟我在一起的人,就會不幸。)

(不用擔心,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的!)他扶著膝蓋站起來,爽朗的笑著。

我在心裡長長的嘆了口氣。到今天為止,我造成的不幸已經太多太多。我讓媽媽失去了正常的幸福家庭,讓外婆沒辦法安享晚年,結絃因為我的關係從小就被欺負;而石田原本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被突然闖入的我給破壞了,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那群朋友們,也都是因為我而狠狠地傷害了彼此。

如果我能消失掉就好了。如果我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好了。如果沒有我的話,大家就能獲得幸福吧。

於是我也笑了。

我決定至少到最後一刻為止,都要保持著這樣的笑容陪伴著石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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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五、煙火



我很喜歡煙火。

每年夏季慶典時的煙火大會,是我唯一能確實感受到聲音的時刻。聲音並不是我平常透過助聽器聽到的那樣平板、疏離、充滿雜訊,煙火的聲音不必透過耳朵,我直接用身體就能感受到它。

但是煙火放完就沒了。小時候每次煙火大會結束的時候我都會哭,因為煙火這麼美,這麼壯麗,充滿了整個天空,卻又這麼短暫。煙火放完了,天空回復原本的黑暗,黑暗裡除了煙以外什麼都沒有。

煙火這樣短暫的存在有意義嗎?我相信一定有的吧,至少對我來說,那是我一年中少數能確切感受到聲音的時刻。

我瞞著結絃,請媽媽幫忙挑了一張她拍的照片,寄去參加縣裡的攝影比賽。媽媽從她堆積如山的各種屍體攝影裡面挑了一張唯一沒有拍到屍體的,我也很喜歡。那是一張把鳥的屍體移開後,草地上留下的痕跡;雖然隱約可以看得到鳥的輪廓,但四周小草仍然蓬勃的生長著。

我邀請石田來我家,一起幫忙做媽媽的生日蛋糕,出乎意料的媽媽除了嘴巴上照常碎唸以外,並沒有太生氣。甚至我提議大家一起參加煙火大會的時候,她也沒有表示反對。



煙火大會。

我們在草地上舖了蓆子,四個人就這樣坐著看煙火。煙火在天上炸開,變成五顏六色的流光,然後光變得黯淡,漸漸消失在黑暗裡。接下來又升起下一顆煙火,爆炸,然後消失。

外婆已經不在了,我最親愛的三個人,媽媽、結絃、還有石田,此刻都在我身邊;空氣裡飄散著食物的香氣,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所謂幸福,應該就是這個樣子吧。我閉上眼睛,感受煙火的聲音。在這時候,聲音是那麼直接的傳達給每個人,不需要用耳朵就能聽見。我用我的胸口、用我每一寸皮膚,感受著充斥在這個空間裡的聲音。

結絃識趣的把媽媽帶開,留下我和石田兩人。

石田忽然轉頭問我生日是什麼時候。

(六月七日。)

(已經過了嘛!是嗎…..已經18歲了…..來不及替你慶祝了……哈哈。明年再一起好好慶祝吧!)他比了「一起」的手勢。

我用一個微笑回答他。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應該要離開了,不然我可能會改變主意。我騙他說我要回去念書,婉拒了他送我回去的建議。

(下次見!)石田用手語說。

我沒有像我們長久以來的默契那樣回他下次見。

(謝謝。)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事,石田,這是我生命裡最溫暖的記憶之一。我帶著微笑回過頭再看了石田一眼。

我想要把石田的身影,以及今天晚上的一切保留下來,陪我到最後一刻。



我回到家裡,從耳朵上摘下助聽器。雖然我的人生總是因為聽不到聲音而困擾著,但我再也不需要它了;此刻,聽不聽得到聲音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找出當年的筆談本,最後一次在黑暗裡一頁一頁的翻著,看著以前他們罵我的文字。雖然模糊了,但仍看得出來當初的字跡:醜女,去死。好的,我現在就要去死了。

我將筆談本留在餐廳的椅子上,一個人走向陽台。

我站上陽台的矮牆,風刮過我的臉頰,空氣中帶有淡淡的火藥的味道。從這裡也可以看得到煙火,不知道石田是不是也正在同樣的天空下看著煙火?媽媽跟結絃呢?天上的外婆也看得到煙火嗎?佐原、植野、永束他們,應該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各自看著煙火吧。

雖然我是個連坐雲霄飛車都會發抖的人,此刻眼前就是數層樓的高度,卻對我即將要做的事沒有一絲恐懼,心裡反而湧現了這幾個禮拜裡難得的平靜。

抱歉我讓你們失望了。再怎麼假裝堅強,我始終是個懦弱的人,即使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卻都沒有辦法好好面對,因此不斷傷害了身邊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帶著這些缺點一起消失好了。再也不會有人因為這樣糟糕的我而遭受到不幸了。煙火的爆炸聲撞擊著我的身體,眼裡滿溢著炫目的光;一切就要結束了,就像煙火一樣。

我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好像聽見了一絲除了煙火以外的聲音,夾雜在耳朵旁刮過的風裡。

「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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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六、交換



墜落的那一瞬間,時間的流速彷彿變慢了。

腳下失去支撐,周遭快速飛過的景物,急速靠近的地面,黑暗,風,大量撲面而來的風。然後忽然手腕一緊,右肩一陣劇痛,風消失了。

有人拉住了我。

我抬起頭,順著拉住我的那隻手往上看,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浮現在上方的黑暗中。是石田。



遠處煙火仍然繼續升空、爆炸,忽明忽滅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張著嘴巴喊著什麼,但我聽不到他說的話。

為什麼石田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他知道我要自殺?

我沒有時間思考這些問題。石田看起來已經精疲力竭了,他手上爬滿了青筋,汗水滴到我的臉上。但他能維持著目前這樣子已經很勉強了,更別說再把我拉上來一點。

我伸出顫抖的左手,摸索著攀上公寓的外牆。奇怪,之前縈繞在心中想要自殺的想法,此刻忽然都消失了。我現在只想要趕快回到石田身邊,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神啊,拜託您,讓我回到石田身邊吧。我不會再用這樣的方法逃避了,我會更加勇敢,面對我自己的缺點。

只要讓我回到石田身邊。

忽然身體一輕,一陣力量提著我的右手往上,我的左手順勢攀上了陽台的鐵欄杆;然後我忽然感覺到緊握著我的右手的石田的手鬆開了。

一個黑乎乎的物體從我身旁墜下,我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他,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石田最後還是接住了我,像那時候他跳下橋幫我撿回筆談本一樣;他用他的生命,交換了我的生命。



我忍著右肩的劇痛爬過欄杆,跌跌撞撞的跑出家門,按下公寓的電梯。

石田……石田……

電梯一層一層的從一樓上升著,可惡,怎麼那麼慢。我的雙腳不聽使喚的顫抖,幾乎連站也站不住。電梯門開了,我幾乎是跌進電梯裡的。我看著電梯鏡子裡自己的倒影,那個人的臉色恐怖得像是剛從地獄裡回來似的。

石田……石田……

樓下已經有一群警察聚集了。他們好像想要向我說些什麼,可惜我沒有助聽器聽不到。但是在此時我在人群中看到兩個熟悉的臉孔。

廣瀨與島田。



幸好石田墜落的地方是河川,水吸收了大部分的撞擊力道,而且很快的就被路過的人拉起來;但他似乎還是受了很重的傷,現在昏迷不醒。救護人員與警察圍著他,我聽不見他們說的話,只能站在人群外看著這一切。

石田馬上被送往醫院。我看著遠去的救護車的紅燈消失在黑暗裡以後,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癱坐在地上。

有人拍拍我的肩,我回頭一看,是島田。

「別告訴石田喔。」他比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和廣瀨兩人轉身離開。



當天晚上我也去了醫院。我右邊的肩膀脫臼了,手腳也都是擦傷。媽媽載著我和結絃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們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回到家以後,結絃把她貼得家裡到處都是的屍體照片一張一張撕掉,媽媽幫忙撕,兩人沒有說話,邊撕邊掉淚。原來結絃拍這麼多屍體的照片是希望我能放棄尋死的念頭。我和妹妹一起生活了這麼久,我卻從來沒有真的聽見她想要對我說的話。

隔天早上結絃把照片全部丟掉了,清出了好幾大袋,一起丟掉的包括原本放在陽台上的玩具車。那台玩具車我和結絃小時候都玩過,後來我們都大了,那台車就被放在陽台上。我當天就是踏著玩具車,站上陽台矮牆的。

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孩了,我看著垃圾堆裡的玩具車心想。石田為了我,改變了自己,那我呢?我已經長大了,我有能力可以做出選擇。

我想要改變。我想要把自己破壞掉的東西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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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元我老婆最近回來了,更新速度放慢,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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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七、夢



第二天,要去探望石田的時候,在醫院門口遇見了植野。

她扯著我到停車場偏僻的角落,將我推倒在地,抓住我的頭髮往我臉上狠狠的揍了好幾拳。佐原擋在我身前,媽媽這時候剛好趕到制止她,她也跟媽媽扭打了起來。其實我能理解植野為什麼會失去理智,畢竟都是因為我的自私,石田才會墜樓的。

「如果想當個悲劇的女主角,就從收拾自己的爛攤子開始做起。」
「這傢伙完全不去了解大家的心情,自顧自認為自殺是最好的選項,就跑去跳樓了!」她這麼說著。

我感覺到巴掌與拳頭打在身上熱辣辣的疼痛,但心思好像飄到了另一個很遠的地方。是啊,她說的沒錯,我從來沒有用心去聽別人想傳達給我的心情,包括結絃的心情、石田的心情、植野的心情,總是用我的方式去解釋他們的想法。

如果我早點接收到妹妹想要傳遞給我的訊息,我就不會去自殺了。

石田那天用自己的生命接住了我,我必須要解讀他的心情。他對我是什麼感覺呢?我應該怎麼做才是他所希望的呢?



隔天在醫院遇到永束,我對永束說,想要把電影繼續拍完。我想要把我自己破壞掉的東西找回來。

於是在石田還沒醒來的那段時間裡,我接下了他的工作:召集同伴。真柴是第一個主動站出來說要繼續拍電影的人,今井毫不意外的馬上附和他。佐原繼續把植野設計好的衣服做完,植野雖然拒絕參加,但最後她還是將電影音樂負責人的聯絡方式給了我。

原本分崩離析的大家又開始在禮拜二的時候聚集在一起,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永束把劇本做了修改,這次拍攝的進度進行得很順利,也成功借到了水門小學的教室拍攝。

「啊,快看哪,小硝!這裡不就是我們以前的教室嗎?」走在前面的佐原忽然回過頭來說。

我們走進教室裡,找到我以前的座位坐下。桌子跟椅子變得好小,我輕輕撫摸著小學時曾經用過的桌面,石田當時坐在我的後方。在這間教室裡發生過好多事,雖然當時曾經被傷害過,但現在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只能用傷害來傳達自己聲音的小孩了。

回家後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仔細回想跟石田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眼淚無聲的流出來。如果能回到過去,如果當時的我們可以聽見彼此的聲音,會不會遺憾就能夠少一點呢?

那天晚上,我在半睡半醒之間做了一個夢。

那是我們長大以後,在手語講習會下課時重逢的場景,我夢見石田來跟我告別。

在夢裡我聽得到他說的話。他穿著制服走到我面前,笑著對我說:「最後,我想先跟你打聲招呼,然後再去死。抱歉啊──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是到頭來,大家還是老樣子……不過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這就表示大家都好好的過著平常的日子吧?所以你不會有事的。就算我不在了,你也OK的。」

我拉住他的袖子,求他不要走,但是他溫柔的把我的手推開,轉身離開。

他是那個曾經傷害我的少年,也是那個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我的生命的人。兩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星期二很快就要結束了──」他回過頭來說。「再見了,西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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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八、橋上的重逢



我從床上驚醒,床頭的時鐘顯示著23:50。我想起今天是禮拜二,我們習慣在橋上相聚的日子。

我忽然有種預感,今天石田會在橋上等我,就像每個禮拜二我們做的事一樣。想到這裡,我披衣而起,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必須在今天結束以前到橋上去,否則,否則我有可能真的會失去石田。

我衝出家門,在半夜無人的街道上奔跑著,還差點被疾駛而過的車子撞到。失去了白天的光線,熟悉的街道看起來跟平常好不一樣。我往樹林深處的黑暗跑去,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橋越來越近,心跳得好快,石田會在橋上等我嗎?

橋上沒有人。

我孤身一人站在橋上,被黑暗包圍著。在微弱的光線中,我認出了我們一起餵魚的地方,曾經坐過的石頭,橋下的瀑布依然繼續流著,一切的景物都跟從前沒有改變,像是在時間中靜止一樣的浸泡在黑暗裡。我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我一個人。

石田不在這裡。

我摸著我們曾經靠著聊天的欄杆,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我想起石田為我撿回來的那本筆談本,以及這段時間以來他帶給我的回憶,那些因他而聚集在一起的朋友們,相處過的時光。以及最後他笑著對我說,下次我們一起慶祝你生日吧。

夜裡的風很強。每個晃動的樹影都讓我以為是石田而抬頭,但那些熟悉的場景卻失去了他的身影。這裡除了我以外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了,我終於忍不住在橋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擦眼淚的時候忽然發現,石田就出現在橋的另一端。他的身形映照著月光,看起來好不真實。他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而且還穿著醫院的病人服跟拖鞋。

不會吧,現在是什麼情況!是我的幻覺嗎?我揉揉眼睛,石田還是站在那裡,並沒有消失。「唷。」石田還舉起手,傻愣愣的笑著跟我打招呼。等等,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難不成石田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現在是他的靈魂來跟我做最後的道別嗎?

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自己去確認了。

我小心翼翼的接近,伸出手戳了他一下。手指確實的碰到了他的胸膛,我嚇了一跳,原來他真的不是幽靈。我們兩個都被這樣的場面逗笑了。石田還活著,我也還活著;穿過那些黑暗,我們在橋上又再次遇見了彼此。

(對不起……)我忍不住哭了出來,(那天,是你拯救了我……)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石田微笑著說。(所以你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也讓我道歉吧。)

他收斂起笑容,認真的看著我說:(西宮同學,對不起。以前的事,我都沒有好好向你道過歉,後來也一樣。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在傾聽你的聲音,但真的,只是我自己覺得而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別人告訴我的事情,本來就不可能是全貌。我卻一廂情願認為,那些內容就代表對方的一切。這種事我也知道,但是,我卻用對自己有利的角度,去解釋我不瞭解妳的部分。這,就是我。而這樣的我所導致的結果,就是逼你……從那棟公寓……可是,西宮……)

不是的,不是這樣子的。我也有錯啊,石田,我會那樣做是因為自己啊。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以為我又再次毀掉了你的友誼,而這一切的悲傷最後壓垮了我。

石田的手溫柔的放在我的肩上,我抬起頭,看見他對我說:(我也……想過跟你一樣的事。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不值得為了這樣尋死。如果我今後還有非得去做的事,我想跟大家多相處、多交談、一起出去玩。)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希望……你能幫忙。幫助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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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九、未來的自己



石田醒過來以後,我們的生活慢慢回到了常軌。

永束的電影拍完了。為了讓我能更有參與感,他的電影特別做成配上字幕的黑白默片,我也在其中演出了一個小角色;電影在校慶的時候首映,大受好評。

校慶那天以後,石田回到了班上。他說他回來以後,和班上同學漸漸的熟絡了起來。

永束很認真的把電影拿去投了電影新人獎,沒想到竟然真的通過了預賽。雖然在決賽的時候被評得一無是處,但佐原和植野把她們設計的衣服送去東京比賽,竟然得獎了。

那天在橋上,我和石田聊起夢想。我的夢想嗎……以前從來沒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總是認為照著媽媽的想法去做就對了。但是最近身邊的人都開始邁開步伐朝自己的夢想前進了,我也開始思考,我以後想要成為怎麼樣的人,我想要的未來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第一個浮現在腦海裡的,是成為一個理容師。輾轉得知東京有對聽覺障礙者友善的老師,而且幸運的要到了推薦信,我也想趁年輕到大城市裡看一看。

趁著這個機會,我鼓起勇氣告訴石田我的夢想,包括理容師,以及想要去東京的事。出乎意料之外,石田對我要去東京的事激烈的反對。回家的路上我很沮喪,其實我也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離開家,離開那群朋友們;或許我把這一切告訴石田,只是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鼓勵吧。如果石田支持我的話,我就有勇氣能踏出去追尋我的夢想了。

我傳了郵件告訴石田我不去東京了。他當時並沒有回信。幾天後回信傳來,他為他的不成熟道歉,他只是擔心我而太心急了,並且鼓勵我趁著年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傳了郵件跟他道謝,也為他的夢想加油。

身邊的一切漸漸的往好的方向走。投稿去攝影比賽的照片得獎之後,結絃找回了上學的動力,雖然成績一如預料的慘不忍睹。她還是常常一下課就跑不見人影,不過不再到處找屍體拍照了,而大多數是去石田家請他幫忙補習功課。

結絃的成績越來越好,雖然她沒有說,但我知道她一直都以太陽女子學園當作目標。結絃變了,而原本一直不願意讓我去東京的媽媽,好像在不知不覺間也有了改變。

「只要你覺得沒問題,我也可以。」有一天,她這樣子對結絃說。

石田的夢想是什麼呢?他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其實我有點擔心,畢竟我想要當理容師,除了是自己的興趣以外,心底其實也偷偷期待著,是不是有一天能和石田一起回到家鄉,繼承他媽媽的店呢?畢竟那間理髮店,是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啊。

所以當他那天和我說,他的夢想也是成為理容師時,我嚇了一跳,卻又鬆了一口氣。他說他想要留在家鄉,繼承家裡的店,並且想要跟我一起慶祝明年的生日。(我也……在想同樣的事呢。)我抓了抓頭,微笑對他說。

(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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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鼓作氣打完好了。第七集最後面劇情就已經很明朗了,如果漫畫已經表現很多的東西就會在這邊簡單帶過,請見諒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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