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阿毅細心的幫美智子梳頭,那動作與力度都小心拿捏。美智子看著比練劍還認真的丈夫不禁甜甜地笑了。
「謝謝你陪伴我時總是這麼用心」美智子感性地低聲說道
「我是你丈夫阿」阿毅低聲回答。兩人低語,唯恐吵醒隔壁的女兒。栃木縣的夜空寧靜清澈,繁星越看越多,風鈴輕脆搖晃。此間情趣,自然只有箇中人才能深刻體會。
「我很高興你當年選擇來關東,才讓我能遇到你」美智子坐到阿毅懷中,阿毅順勢溫柔地將愛妻摟住。美智子像隻貓一樣乖巧,她滿足低語:「像你這樣的丈夫去哪裡找?」
「我哪兒也不去,你也哪兒都不用找」阿毅聞著妻子剛沐浴完的髮香
「阿毅,我也想讓你知道,我對你一直很放心」
「妳想說三島小姐的事情?」阿毅問,雖然已經事過境遷,阿毅還是習慣舊稱呼。
「是阿,一個女人家這樣跑過半個日本想見你。你總不能太冷漠」美智子說道:「太不像你了」
「我不該再碰觸以前的任何人事物了,我很滿意現在的人生」阿毅像個無助的孩子道
「女人都需要和過去好好告別,你該給她這個機會。那是你欠她的」
美智子輕輕握著丈夫的手,阿毅知道那是屬於妻子的信任與鼓勵。
『遙輝,你們去哪裡了啊?』隔天一早,阿毅在手機裡問道。
鬼怒川溫泉旅館中,同行的只剩下他們一家人。雖然早餐真的很不賴,但突然從二十幾人的春遊變成小家庭旅遊實在很怪異
『阿,野阪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昨天臨時有點小狀況,所以我們現在正在往土坂的路上。因為想說你應該不想來,所以凌晨出發就沒有叫你了』遙輝在電話裡解釋
『什麼小狀況?』
『湘澤夫人跟那個鮫島約戰了,我們要去看他們開車』
『鮫島?那個把你車子撞壞的鮫島?』
『是阿,就是他。他們還下了賭注簽字,說輸家要答應贏的一件事情』遙輝說道:『所以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們玩完就先回橫濱吧,我們下次再好好約』
「親愛的?」美智子看著臉露擔憂的阿毅,試探地問
「沒事,今天小薰想去哪裡?」阿毅努力忽視心中的不安與擔心
*
09:09群馬・埼玉縣道71號高崎神流秩父線
「這些人…」瑪莉喃喃自語
「喂,搞什麼?」惠津子插著腰,對著看起來像是帶頭的男子問道:「鮫島武人呢?」
「啊!想必您就是惠津子小姐了,我叫白井壽夫」穿著西服的中年男子微笑道,他看上去三十來歲,一頭俐落的短髮已經有些斑白。體態剽悍,神色裡的銳氣毫不掩飾。他續道:「鮫島總裁有交代,要我代替他跟您跑一場」
「哪有這種事情」瑪莉不悅道:「他有膽惹事,沒膽面對嗎?」
「請別誤會,賭注依然繼續,只是他真的不克前來」白井咧嘴笑,看上去像豺狼
「惠津子,不如就算了。感覺有問題」柚希在旁邊低聲說道
「這些人現在在幹嘛?」惠津子比了一下後方那群看起來像地痞的傢伙
「我們在複製前陣子的賽道,那就是傳說的油漬彎」白井說:「我預計在一個半小時就可以準備好,你們可以先休息一下」
「哼,裝神弄鬼,我到時一定叫鮫島企業給我滾出日本」
「有信心很好啊,惠津子小姐。順便提醒妳,他們叫我『九州的鬼使徒』,也就是說我並不是什麼友善人士。所以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小姐可以直接認輸,直接答應鮫島總裁做一件事,省得大家難看」
「鬼使徒?」惠津子冷笑,戴上墨鏡:「我可是有天照大神庇佑呢。」
「惠津子,妳真的要比?」瑪莉在車窗邊低聲問:「這些人好像都是壞人欸」
「湘澤夫人,我覺得就算了。反正他自己也沒來,我們這時離開不算逃跑」遙輝也在旁邊說道:「鮫島武人很不正經,只怕妳輸了她會要妳要答應他…答應他很羞恥的事情」遙輝努力地找尋含蓄的字彙
「不用擔心我。對了,你姊呢?」
「柚希她剛剛上車,呼的一聲就衝不見了」雄飛聳肩
「是嗎…」惠津子皺眉,她本來還想請教什麼油漬彎的
「我們會用空拍機監視狀況,如果他開始攻擊妳。我們會立刻蒐證,然後阻止比賽」遙輝說道:「我會用無線電提醒妳一些彎路,畢竟妳第一次開這裡」
簡單的休息後,約定比賽的時間很快就到來
這個所謂的鬼使徒,開著一輛黑色HONDA的Civic Ek9。車頭引擎蓋還漆著白色的復仇者骷髏圖騰。加大的尾翼與底盤,讓整輛車看起來就是為了威嚇而生。
「現在時間上午十點三十五分。土坂往路,天氣晴。」雄飛說道
「惠津子小姐」白井隔著車窗喊著:「鮫島總裁說今天晚上我也可以參一腳,所以就多多指教囉」
「無恥的低等鄉下人」這種幼稚至極的心理戰術惠津子才懶得理會
「預備!3、2、1、出發!」
在關東這幾天培養出的賽車經驗,惠津子熟練地打檔提速。FD平順俐落地衝過土坂山道。而Ek9以一個車頭的距離落後緊追,但與其說是落後,惠津子更覺得像是一種等待時機。
隨著山道縮減,保守的惠津子輕放油門控制速度。但是白井壽夫卻在這時加速,Ek9取得領先,直衝C彎。惠津子知道絕對不能輸,不敢落後太多,所以也稍稍加速。兩車同時將引擎效能催高,衝破寧靜的假日山道。
『前面是一連串曲折山道,注意線位』遙輝提醒
惠津子深呼吸,沉著以對。她那敏銳的道路觀察力立刻看準最短路線,靈活而快速地轉動方向盤。FD平順而快速地移動,並伺機超車。兩車首尾相連衝過第一檢查點
但Ek9卻在這時突踩了一下煞車
惠津子連忙跟踩以免碰撞,誰知道白井竟然是做假動作,Ek9拉開一點距離,依然搶在前面。他稍稍減速衝連續複合彎道,在過彎心後復又加速。然後立刻以重煞車甩尾,再加速。這種極端速度變化十足的擾亂後車。惠津子只能中規中矩的勉強跟車通過彎區進入隧道。
但一進入隧道,Ek9的車窗卻突然拋出一杯飲料。砸在惠津子擋風玻璃上
「該死的!」惠津子罵,Ek9趁著她一遲疑加速衝出隧道
惠津子無暇處理,只能加緊追上。然而Ek9趁機加速,將距離拉開二十幾公尺,輪胎在山道上刷出白煙與煞車痕拐入下一個C型彎。惠津子趁著白井壽夫的減速立刻追擊。
『湘澤夫人!車速太快了!接下來是S彎!』
『沒辦法!我一定要趕上!』惠津子反駁遙輝的警告,右打方向盤先搶外側,用高速與白井壽夫並行。兩車尖嘯著衝入彎心然後刷進下個彎道。
就是現在!
惠津子輕點煞車果斷切換線道,走內側企圖超車
Ek9上的白井壽夫一驚,低罵:「反擊超車?這女的真的是山道新手嗎?」
雖然明明覺得此時出彎速度已經最快,還是用力踩下了油門。因為若是自己的過彎速度低於惠津子的FD,就絕對會被超過去。
Ek9的右側後照鏡撞上護欄整個彈掉,但還是搶在FD前面保持領先。
『湘澤夫人,前方道路小C彎出來後右側有施工坑洞務必小心!』
惠津子緊咬忽左忽右的Ek9車尾,衝上直線山道。土坂的櫻花林在春日照耀下顯得明媚祥和、對比起賽道上的馬力拉扯顯得衝突而強烈。惠津子前額冒汗,若沒有遙輝的提醒,自己一定會在剛剛跌入坑內。
白色RX-7盡責地狂奔,速度悄悄的再上一檔次。這輛車可說是綜合發展最廣的日本車款,任何山道只要中規中矩地跑,都能夠有所表現。以前只是在車用雜誌上看過評價,經過這幾天的飆車體驗惠津子深深認同這個說法。
這女的也太沉穩!
白井壽夫心中的訝異從起點開始就沒有停過,無論什麼突發狀況都無法震懾住她的抵抗意志,她總能在最短時間內繼續回到賽道上戰鬥。不停製造追擊的威脅。當鮫島來找他代打時,白井壽夫還以為區區一個生面孔業餘車手不足為懼。想不到這個關西來的女人竟然能跟他纏鬥到這裡。自己的Civic Ek9裝載「紅頭」高轉速引擎,但是續航力跟馬自達的極致工業轉子引擎相比則是大大不如。剛剛一輪猛操,他知道自己的愛車可能拉不開距離。而且右側後照鏡損壞,造成了無法彌補的超車死角。敏感如這女人,絕對不會放棄這個優勢。
這樣下去,可能會輸!
「那就只好冒個險,賭妳毫髮無傷囉」白井壽夫自言自語,瞳孔縮小
Ek9刷出煞車白煙,低速入彎然後走內線短距離直衝彎心。惠津子則放棄煞車,大膽地靠著油門控制降速入彎。在彎道中突破了白井壽夫的車尾防禦,迎頭趕上。
惠津子全神貫注,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彎道已經取得先機!
兩車衝往下個C型彎道,惠津子已經追到半個車身,若是穩定加速絕對能在下個彎道成功超越。
『湘澤夫人!搶外側!前面就是油漬彎!』遙輝在無線電裡驚呼
FD上的惠津子油門踩底,而Ek9上的白井壽夫卻在這時拉起手煞車將方向盤往外側打死。
整輛黑色的Ek9橫著打滑將外側車道全部霸佔,逼得惠津子為了閃避不得不全速衝入那早已布置好的油漬彎。RX-7的煞車失靈,整輛車滑出賽道轟的一響撞上了左側的擋土牆。力道之大讓左側副駕的車窗碎裂。而Civic這時重新上路,超過了出車禍的惠津子,在前方20公尺處停下迴轉
『湘澤夫人!妳沒事吧?』遙輝驚慌地問
『他作弊,可惡…』惠津子試圖重新比賽,但顯然那一撞損毀了RX-7的傳動機件。車輛只發出悲鳴,動彈不得
『很遺憾…技術上來說他沒作弊…』遙輝的聲音聽起來咬牙切齒
是的,白井壽夫雖然害惠津子不得不輾壓油漬彎。但他完全沒有碰撞或是刻意,他只是操控車輛駛出手煞車甩尾。
「惠津子小姐,您是不是不能比賽了?」白井壽夫笑問
一輛黑色廂型車從旁開到,剛剛那些地痞流氓模樣的人們紛紛下車。
「少廢話,你這樣也敢宣告你贏?」惠津子怒道
「鮫島總裁要你陪我們玩一個晚上,這是您答應的喔」白井壽夫揚著簽有兩人名字的賭注獰笑:「把她拉下車帶走」
「混帳,敢過來就試試看」惠津子終於開始有些害怕,但她只能用憤怒去偽裝。她右手正慌忙地在座椅底下翻找丈夫放的手槍。但是地痞早已走近,甚至還有人已經開始再試著打開車門。
妖魔鬼怪們在天岩屋戶外狂舞,諸神們想要將天照大御神請出天岩屋戶,但是卻不得其門而入。只好藉由吸引天照大御神注意,在旁戒護的天手力雄神趁其不備將她拉出隱蔽處使天地重新光明,將鬼怪逼散。
煞車聲刺耳響起,暗灰色的GT-86衝到現場。惠津子認出那是柚希的座車。
一名男子快速下車,男的身形凝鍊精悍,一身黑襯衫袖子半卷。讓惠津子以為自己在作夢!那正是野阪毅!她眼眶泛紅,激動得不能自已。
「把你們的手拿開,她可不是你們這些下等人能碰的」阿毅沉聲喝道
「我實在很厭惡你們這些關西人自以為高等的語氣」白井壽夫猙獰道
野阪毅轉身,看見一個男人從廂型車後閃出,手持木刀往他面門劈下。距離太近,阿毅來不及退開,只好抬手硬擋。惠津子驚呼,她知道揮起木刀輕則皮開肉綻、重則斷骨傷筋。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纖手架住了刀柄、另一隻則扣腕。一個妙到毫巔的借力使力竟然將那男人直接帶倒,還奪過了木刀。
「武士先生,獻醜了」柚希將刀交給阿毅,輕鬆的道:「合氣道很實用喔」
「唔,承蒙你相救」阿毅感激得古色古香,然後腳踏八雙走到惠津子車邊。他沉肩微蹲,右腳稍稍退後擺出居合架式。
「原來鮫島總裁說得是真的!」白井壽夫失笑:「你們真的有京都來的武士!那這位就是公主囉?」
「你這樣講的話,不瞞你說…她還真的是公主」柚希插著腰,說著風涼話
「我是不知道你在演哪齣啦!但是你有看過末代武士嗎?」白井壽夫問,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改裝瓦斯槍:「他們說武士的時代結束了,你覺得呢?」
白井壽夫帶槍讓柚希與惠津子都感到錯愕,還來不及驚叫瓦斯槍就『碰』的擊發。鋼珠通過槍管的聲音獨特而且危險。
野阪毅的手動了一下右腳飛快前踏,出刀橫斬。這一切動作都在一眨眼內就完成,大家還沒意會過來以前,野阪的刀勢已出。一個地痞嚇了一跳,因為廂型車的玻璃竟然像是被瓦斯槍鋼珠射中一樣呈蜘蛛網紋裂開。
「他…他剛剛砍中…砍中槍彈?」「哇啊!太扯了!」「這要請警察還是記者啊!」地痞們譁然,紛紛向後退開。
「居合一本目:切」阿毅平靜的道,回到了防禦架式:殘心
「你唬我啊!」白井壽夫又驚又怒,再次舉槍。但阿毅已經出手﹐閃電砍中白井壽夫持槍的左腕,然後前劈砍中白井壽夫的鼻樑。又回到殘心的防禦架式。
「還是居合一本目:切」阿毅平靜說道,看著白井壽夫向後倒下
「哇啊啊啊──」白井壽夫倒地後才意識到臉上劇痛,滿臉是血的哀號。地痞們不敢再上前,畢竟野阪毅的劍術實在強得太詭異。
「有受傷嗎?」阿毅問,惠津子搖頭。
「走吧」野阪毅打開車門,將惠津子拉出已損毀的RX-7
阿毅拉著惠津子的手腕緩步前行,初春的土坂山道溫度舒適宜人。惠津子看著山道兩旁早已開放的土坂櫻花林,不禁有些出神。
「這是土坂的景點千本櫻,但我還是覺得祇園的櫻海最美」阿毅說道
「你要帶我去哪裡?」惠津子問
討厭,哽咽了
「你想回哪裡,我就帶你回哪。但無論如何,都要先離開那狗屁倒灶,站滿一堆無恥下等人的地方」阿毅平靜說道,就像十年前那個守護著公主的武士一樣沉默低調,但是又強大可靠。
「我以為你再也不在乎我死活了」惠津子的聲音已經全是哭腔
「抱歉」阿毅放下惠津子的手
「你這個無主浪人給本公主聽好,本公主很高興看到你過得很快樂,就跟我一樣,所以在此著令你不准掛念、不准道歉」惠津子顫聲說道:「簡訊告訴我長谷川已經被流放了,所以我幾天後就要回京都。但在那之前本公主暫時哪裡都不想回」
「是,遵命」阿毅鼻頭一酸,提刀凝立。
惠津子終於嚎啕大哭,像個任性的公主一樣。
此時山風吹來,在春日照耀的土坂山道間撒下大量櫻瓣。
有點像雨、更有點像淚。
*
一周後,野阪家
「…所以那天我就開快車把野阪先生載到了土坂山道」柚希一邊削著馬鈴薯一邊比劃著
「開快車…哼,我都覺得自己像在坐新幹線了。從宇都宮到土坂一小時內欸,根本扯翻」阿毅一邊整理客廳,一邊抱怨
「不管怎樣,總是好好告別了。對不對啊親愛的?」惠津子微笑從廚房探頭
「是啊,我也覺得心裡輕鬆許多。她臨走時也開朗了點」阿毅說道,這倒是肺腑之言。
「說實在的,美智子姊也真開明,換是我一定會坐立難安」柚希說
「媽咪當時是很坐立難安啊」撥著毛豆的小薰插口
「欸!妳怎麼可以出賣妳媽咪」柚希笑著捏了小薰的粉臉:「我們正在稱讚她賢淑欸」
「哎呀,我雖然信任阿毅,但是總是難免吃味嘛。反正沒事就好」美智子紅著臉解釋,樣子可愛極了。
「對啊!反正天照大神總是要回高天原的」柚希說,想起惠津子的刺青
「這倒是」美智子掩口輕笑,也想起一樣的事情
「什麼天照大神?」客廳的阿毅問
「沒你的事情,你就繼續當我們野阪家的黑侍就對了」美智子甜甜一笑
「是,主公」
〈白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