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石
(4)
已是月上中天。
戴著面紗的女子卻不去睡,端坐在庭中。月華流瀉在她衣裙之上,如盛放的曇花般美麗。
樊若水踏入院中。
“姬軒主?”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姬小蝶道,“先生喚我小蝶便可。”
“……小蝶姑娘。”樊若水口中禮貌,眼眸卻是盯住姬小蝶的紗帽不放。
“先生想看小蝶的面貌?”姬小蝶輕輕站起身來。她的身姿十分優雅,站起來時雙手輕輕撇開衣裙,高貴得簡直像一個公主。
或者,她本就是一位公主?
她靜靜摘下紗帽。
一張攝人心魄的面孔,便在月華之中,無悲無喜,看住樊若水的眼睛。
樊若水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眼神。
“小蝶姑娘長得很像一個人。”
“你認得她,是不是?”姬小蝶的聲音失去了冷靜,“你是南唐人士,你一定,一定認識她!”
她的語聲顫抖。
她的胸膛起伏。
她很在意她長得像一個人——
“南唐永嘉公主,李從敏。”樊若水淡淡說出她的名字。
姬小蝶的眼中露出瘋狂卻又沉靜的神色。
“我曾拿刀劃開了自己的臉,他卻用藥將我治好。他為我上藥的時候無比溫柔,我卻知道——他那麼溫柔地看著的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
“東陵吹雨,他究竟是誰?”樊若水問。
“我告訴你,你可以替我殺了他麼?”姬小蝶問。
樊若水道,“這視乎於,你能告訴我多少。”
姬小蝶道,“我知道他叫沈汾,是南唐人。我還知道,他有一處地方,從來都不許人去。就算是我,貿然接近的後果,也換來了一頓鞭子。”
“……你那麼美,不該挨鞭子,任何人的鞭子。”
姬小蝶忽然扯下自己的紗衣。
“我那麼美,你只要殺了他,我就是你的。”
樊若水沉默許久,問,“那地方在哪兒?”
樊若水離開之後,石無忌從暗影中走出來。
姬小蝶轉向他,身體帶著些顫抖,眼神中卻在微笑。
“我演得好不好?”
“你在演一個正在演戲的人。很傳神。但……我先前真的怕,怕他當場就要了你。”
姬小蝶笑起來,“三少爺,我們在這局中,連死都不怕,還怕別的?”
石無忌道,“別說這樣的話,能不死,就不死。還有人等著我們回去——”
“並沒有人。並沒有了,三少爺。公主歸天了,老門主隨她去了。南唐國也不在了。念荷活著,不過是念著公主的好,要償還公主的恩德。念荷死後,自會去找公主,還去服侍她梳妝。”
“念荷姊姊……”石無忌輕輕壓住她的肩膀,幫她平靜下來。
樊若水靠近一片霧氣。
霧氣裡很顯然地有著陷阱和機關——已被人拆除了。
小周站在那裡,高興地轉身,“大人,屬下發現——”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樊若水瞬息閉氣,極速後退。他甚至於不敢靠近小周的屍體——瞬息之前,他還在回頭講話,瞬息之後,他就已經是屍體。其間唯一發生的事情,只是……
起了一陣風。
一陣風將霧氣吹了過來。
小周吸入了一點那霧氣。
立斃當場。
樊若水遠遠看了一眼。
小周的屍身上有些奇怪,頭髮泛白,身體也似萎縮了起來。
他不敢再看,迅疾地掠了出去。
他回到姬小蝶的院子。
姬小蝶卻已經不在那裡。一個空的院子,似乎從沒有人住過。
是一個陷阱麼?引他去送死?
不,沒那麼簡單。樊若水想起姬小蝶的面孔。這張臉,沒見過的人絕不可能偽裝。沈汾,南唐人,沈汾,南唐人,沈汾,南唐人……沈汾,是誰?
小盧還在做著夢,就被樊若水一把從被子裡抓了起來。
“給秦獨鋒發訊息,讓他查一個名字。”
“秦,秦大人?屬,屬下怎會有辦法跟秦大人這樣的高官直接通信……”
“廢話少說。”樊若水凶狠地捏住小盧的腕脈,“沒時間裝神弄鬼,快。讓他查一個名字,沈汾。”
“大人……”
樊若水一把把小盧摔在了地上。
這一手功夫比那日屋簷上的空手入白刃強橫了數倍之多。
小盧戰戰兢兢地跪起來,顧不上擦臉磕在地上所流的血,發著抖垂首應諾。
樊若水在部下面前露了崢嶸,心中一陣煩亂。
正闖出去時,卻撞到了石無忌。
“怎麼了,這是?”
“是,是……”小盧呻吟著道,“是我做噩夢摔著了。大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專門過來看我。哎喲,哎喲喲,石公子能不能給我找點藥酒?”
樊若水鬆了口氣。
石無忌笑道,“好,我這就去找。對了,樊大人,半刻鐘後,東陵主人邀您一起用早膳。”
樊若水剛一點頭。
就聽石無忌補了一句,“對了,姬軒主也在哦。”
一起用早膳?姬小蝶也在?
樊若水想起昨夜的那具胴體。
所以,那之後,她是去陪東陵主人了麼?
樊若水心中升起一絲憤怒。
他將憤怒壓回去,如常點了點頭。
石無忌回首離去時就已知道:樊若水徹底上鉤了。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局。
——石無忌不是什麼石無忌,也不是什麼香雪海的弟子。
他是唐門三少爺,唐秀石。
半刻鐘後,樊若水被侍女引領著往低處走。
一直走到江邊,抬頭往,只看得到風雨廊,眾多建築都被山嵐遮了起來。
而用早膳的地方,竟是江畔的一艘畫舫。
樊若水上了船之後,就有穿著蓑衣的船家將船緩緩開了起來,開得極慢。
而那日在飛花軒見過的幾個紗衣女子就過來相迎,請他入座。
坐了一陣,只見遠遠一艘木筏,無人操竿,兀自披風而來,想是有人在以極其深厚的內力操控。木筏上一對璧人並肩而立,女的紗帽半掀,正是昨夜見過的姬小蝶。
樊若水終於信了,石無忌道他只學了東陵主人四成風度之事。
因眼前的東陵主人,氣度風範之間,確實與石無忌相似。但其雍容爾雅、卓爾不群之處,卻數倍勝之。遠遠能看出內功修為極深,但他每接近些許,就讓樊若水覺得,先前所探測出的內功修為不過是他真正實力中的十之一二罷了。而他的全部實力,卻如這江水,上不知幾何接於天,下不知幾許深於地。
畫舫上的女子們全體盈盈下拜。
極好聽的鶯聲燕語,齊聲道,“恭迎主人。”
樊若水沒有跟著她們折腰。他挺著腰板,直立在椅前。
桌上碧粳米粥和八碟小菜四碟果子的香氣飄來。
掩不住東陵主人上船時身上的清幽梅花香氣。
姬小蝶柔荑輕舒,為東陵主人掀開船上紗簾——她的姿色,昨夜可同明月爭輝,但今日在這東陵主人的身邊,卻變得委屈、幽怨、無足輕重起來。猶如一隻富貴人家養的小貓小狗,棄之可惜,卻不足珍重。
“樊大人。”東陵吹雨溫潤平和地開口。
“東陵莊主。”樊若水全神貫注,方能與其並駕齊驅。
“請坐。”東陵吹雨道。
樊若水下意識地就按照他的說話坐了下來,心頭一陣輕鬆。
他忽然想起當年見到趙匡胤時自己所說的一席話。
他說,“若是君主賢明,追隨者就可不必思考,一腔熱血,全數遵循聖主之令,當節省下無數精力才能,去做更有用的事情。”
而如今的東陵吹雨,只用五個字,樊大人和請坐,就做到了當時趙匡胤帶給他的壓迫之感。
沈汾,究竟是誰?
姬小蝶起身,為東陵吹雨與樊若水奉茶。
清香的茶,和那日在飛花軒中所喝的相同。
樊若水一眼也沒有看姬小蝶。
東陵吹雨平靜地和樊若水交談,問一些官場和江湖上的事情,對答平凡,如江上的漣漪毫無痕跡。畫舫幽幽前行,直到在下一處碼頭停了下來。
石無忌踏上船。
他向東陵吹雨行禮,“見過主人。”
東陵吹雨起身,“你陪樊大人。”
石無忌道,“是。”
東陵吹雨看了一眼姬小蝶,道,“走吧。”
姬小蝶的眼中有順從。
也有隱藏很深的畏懼。
但……樊若水想,他還看到了什麼?
是殺意。
不會錯。
姬小蝶恨東陵吹雨。
但不是這樣的恨。
那種殺意,不屬於一個只因面貌相似而受寵的玩物,卻像是屬於一個殺手,一個天生的死士。
樊若水的心向下沉去。
(5)
小盧病了。
急病。
絞腸痧之痛,再硬的漢子也受不了,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嚎。
石無忌給請了人來看,服了藥,說是能好,就是要休息個三五日,不可疾走或動武。
樊若水一行便自然而然地留了下來。
東陵山莊錦衣玉食,每一餐都十分可口,有辣的菜,也有不辣的菜。就算放了花椒調味也會撇去原身,叫人吃得十分愜意。
樊若水飽飽地吃過晚餐,小寐了一個多時辰,然後準準的在子夜前起身、出門。
他不怕死地再一次去到了那片煙霧繚繞之所在。
姬小蝶換了一身衣裳,長長的墨藍色裙裾拖在霧氣裡,沾濕一片。
“你果真在這。”
“你怎麼敢來?”
兩人幾乎同一時刻開口。
隔了片刻,姬小蝶先笑出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樊先生果然英雄。”
“小蝶姑娘的裙角上所染的霧水,是刻意要帶回去麼?”樊若水問。
姬小蝶點頭,“帶回去交人研究,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毒物。”
樊若水又問,“你不怕中毒?”
姬小蝶微微一笑,“我自是不怕。先生也不怕中毒?”
樊若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賭——小蝶姑娘會救我。”
話音一落,他便向前撲倒。
姬小蝶任憑他倒在自己裙子前。
靜待了片刻,她起腳踢踢他,見真全無反應,才嘆口氣俯身下來,在樊若水口中塞了一枚丸藥。
樊若水隔了小半個時辰才悠悠醒來。
他四處看看,自己已在那片霧氣的核心,不知是不是姬小蝶把他扛了進來。
裡面是一小片花園,各種奇怪的花草爭奇鬥艷般盛放。樊若水踏遍大江南北,這裡面的花草,竟是一種也未曾見過。
最奇怪的是,在外面氤氳的白霧中的些許芳香味道,在核心內裡,卻是消散全無。
姬小蝶的臉孔靠近。
她翻開樊若水的眼皮看了看。“毒入腠理,短命五年。”
樊若水努力掙扎著爬起來。“若能得知真相,短命十年卻又何妨?”
他瞪著姬小蝶。
姬小蝶看著他。
“以前也有過不少想要打探東陵山莊真相的人。”姬小蝶帶著笑說,“他們現今,都已經死了。”
她的笑意中流露出一絲嘲諷。
“要是你也死了,能不能不要怪我?”
“我不會死的。”樊若水道,“有小蝶姑娘的唐門解毒丸為保障,哪有那麼容易死?”
姬小蝶神色微變,“你怎麼知道是唐門的解毒丸?”
“隨便猜的。”樊若水淡淡道,“能花這麼多功夫,模擬永嘉公主長相,潛伏在沈汾的身邊。除了和東陵山莊仇深似海的唐門之外,更有何人?”
姬小蝶的眼神變了。
一剎那,被樊若水見過的那種殺手一般的凌厲人格,越過一切演技和包裝,到了前台。
“你找死。”
她的眼神鎖住樊若水身上三處要穴。她的手中不知握了什麼東西,輕輕一吐,是否就能取樊若水性命?
“不,我在求生。”樊若水道,“小盧詐病,這一招並不高明。東陵主人必定已經知道我有意查探他的來歷。若不與你合作,怕是樊某並無生路,小蝶——還是,唐姑娘?”
姬小蝶看了樊若水一會兒。
“唐素馨。”她說。
“蝶戀素馨,好名字。”
“我是唐門追魂房弟子,十年前改換容貌,潛入東陵山莊臥底。這些年我有過兩次機會動手,但都未能全功,還連累了幾個弟兄。”
“南唐駙馬沈汾,相傳是娶了永嘉公主為妻,之後入山修道,得為神仙。”樊若水冷靜道出他所獲情報,“但,你我都知道,永嘉公主嫁給了唐門的唐郢。這一個公主,何來兩位駙馬?”
“永嘉公主原本是被許給沈汾的。後來她愛上了唐郢,便隨他回了巴蜀。此事乃是沈汾一生中之奇恥大辱。”
“是以,十八年前,他故意引誘唐郢決戰,致他殞命。更對唐門提出不許用毒的條件,目的自然是防備唐門研製出此地花霧的解藥。”
“此地的花霧叫做'暮青絲'。”
“暮青絲?朝如青絲,暮成雪?”
“不錯。這是一種能使人快速衰老死去的毒素。用量多,則立斃;用量少,則慢慢衰竭而死。你之前吸入,好在是未經提煉的花霧,你的內功又十分精純,配合我的解毒丸能逃脫一劫。但若是提煉之後的,真正的暮青絲之毒,天下之大,應是無人可解。”
唐素馨頓了一頓,“至少我唐門研究十年,未得解藥。”
“那你為何不怕那毒?”
唐素馨略為昂首。“我一生下來就百毒不侵。你所服下的所謂解毒丸,也是由我的血配置的,它的名字,就叫做——素馨。”
“我竟吃了你麼?”樊若水大膽地看住她。
“樊先生不必如此。”唐素馨道,“賤妾不足惜,既在仇人身邊做小伏低,又如何不能伺候先生於枕席?但我唐門一日不報此仇,素馨便一日沒有談情說愛的心趣。”
“素馨姑娘竟以真情相誘麼?”
“我句句實情。那麼,先生的來意,是否也和這一園的花草相關呢?”
樊若水思量了片刻。
“有人用類似的毒藥殺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先生來說,一定極為重要?”
“不錯。我想知道,永嘉公主後來如何了?”
“唐郢戰敗之後,就將她還給了東陵主人。不久她趁東陵不在,自縊了。”
“不久,乃是多久?”樊若水緊張地追問。
“那時候我才多大?我怎麼知道。”唐素馨失笑,“你要知道這些細節,得要去問老一點的人,比如謝梅風。”
“謝梅風?”
“他是沈汾最好的朋友。”
“也是石無忌說,明日要來給小盧看病的人。”
樊若水的眼睛雪亮。
亮得幾乎有種接近目標的狩獵者所特有的光芒。
唐素馨看著他。
她臉上的表情已不是姬小蝶,卻也不是念荷。她是此刻她所是之人,一個唐門女殺手,無波無瀾,嗔喜隨心。
——在東陵山莊的第三日,樊若水再度見到了謝梅風。
他已不是在客棧中高談闊論的窮酸書生。
而是一個花匠。
拎著一個滿是泥巴的桶,揣著一些種子,和石無忌走在一起。
石無忌就像個貴族公子一般優雅地抬手。而謝梅風就似個老花農般憨厚地點頭。
“家師在培植綠梅,這幾日正到了要緊關頭。”石無忌過來打招呼,“給令僕醫治之事,怕是要再等片刻。”
他自花田裡一路走過來,雪白的靴子上竟沒沾一絲泥。
樊若水捻著山羊須。
“令師一生只愛梅?”
“他年輕時喜歡牡丹,四十歲後才轉而栽梅。”
“那他的牡丹種得好,還是梅花栽得好?”
“那自然是梅。”石無忌道,“家師年輕時是個頗為失敗的花匠,直到遇見東陵主人,才開了竅。”
“如此……”樊若水自左手袖子裡取了一封信,“可否替我轉交令師?”
石無忌看了看樊若水。
樊若水的右手袖子裡明明還有一封信,他也不遮掩,也不拿出來。
“有趣。若我說家師的牡丹種得好,樊先生是否會給他另一封信?”
“或許。”
石無忌坦坦蕩盪走過去遞信。
謝梅風接了,隨隨便便就放在了花鋤邊上。
“那麼,祝令師有個好收成。”
樊若水回去了。
病榻邊小高和小盧仔細查了四周,確定隔牆無耳,才敢開口詢問。
“大人,你就這樣……隨隨便便,把十萬兩銀票送了出去?”
“再多,我也給不起。”
“為何大人認定他會要錢,而不是要官?”
——另一個信封裡是江南道的委任狀。
“牡丹喜人,要多見貴人才能開得好。他種不好,想來不愛與人交際,這樣的人給他官做,他比上刑還難受。”
“那這樣說來,難道種梅花,只要有錢就可以了?”
“自然。”樊若水不耐煩地道,“秦大人有新的信來麼?”
小盧縮著身子搖了搖頭。“大人,小周莫名消失已有一日一夜,怎麼……也無人提起?”
“若不仔細行事,早晚我們也會莫名消失,無人提起。”樊若水嘆口氣,“東陵山莊的水,可謂深不見底。”
“大人探查的究竟是……”小盧睜大眼睛,“若我們就要死了,就不能讓屬下死個明白麼?”
“我追查的是刺殺太祖皇帝的兇手。”樊若水淡淡道,然後負手而去。
小盧嚇得,腸子差點要真的絞痛起來。
小高只好安慰他,“太祖皇帝賓天許久,我想……這東陵主人或許已經……已經改惡向善了,會放我們一條生路的。”
“媽呀。”小盧道,“能死在刺殺了太祖皇帝的人的手上,我這是……走了哪輩子的大運?”
小高一陣氣悶,懶得理他。
(6)
唐素馨、樊若水、謝梅風三個人站在水邊的畫舫前。
唐素馨還是姬小蝶的紗衣打扮,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緞袍。樊若水換了此地主人提供的衣裳。謝梅風也是一身禮服,冠冕堂皇。
大船靠向他們,船夫拱手道,“主人微恙,不能陪各位用膳。”
“就我們三個麼?”唐素馨問。
船夫點頭,“今日晚膳是冷鍋涮江魚,最合天熱享受。”
三人坐在鍋子前,默默吃飯,默默喝酒。
樊若水不小心灑了些酒水在桌上。他拿衣角去擦,卻擦出了一個隱隱綽綽的“殺”字。
那邊唐素馨起身夾菜,袍袖一拂,那個殺字已被她改成了“漁”字。
謝梅風起身,到船頭去倒梅子湯喝。
樊若水有些醉意,他忽然大聲招呼,“船家,我要解手,可否靠向碼頭?”
船家樂呵呵地道,“不可以。”
然後他動手一撐長篙。
整艘船忽然踉蹌,桌上酒盞呼嚕嚕滾落,而船頭不知何時飄來了一陣濃霧。
冷鍋裡的魚跳出來,掙扎著跳向江中,卻在半途忽然爆開,萬點繁星,均射向那個船夫。
船夫呢?
船夫不在船上。
他不知道去了何方。
“裝神弄鬼。”唐素馨道,“沈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嘩然掀開外衣。
無數暗器飛射出去,到整艘船的各個角落。
遠處傳來船家的聲音,仔細聽來,卻又與那日的東陵吹雨相同。
他從群山之間獰笑道,“今次我定扒了你的皮。”
唐素馨不吭聲地朝著那聲音傳來之處飛掠過去。
樊若水伸手操到竹篙,反手抽擊水面。水珠如暗器一般向著那船夫的所在激射——
唐素馨是暗器高手,樊若水是近戰行家,此時二人卻換了一換。
兩人以二敵一,卻仍不是敵手。
唐素馨厲聲笑,“沈汾,樊大人已助我在山莊內布下了十五份炸藥。今日就算殺不了你,我也要毀去你的基業。對了,其中五份都在青絲園,你再沒有機會用暮青絲去害人。”
“短短三日,能布下十五份炸藥?”東陵主人哈哈大笑,“你欺某是三歲孩兒?”
“以為我們是這幾日才在莊內聯手?你以為一切都在你的監視之中?”唐素馨道,“樊大人在牛案頭處就將炸藥交給了謝梅風。你以為這幾日謝梅風在莊內埋的是什麼?”
“謝梅風絕不會負我。”東陵主人道,他穿著船家衣裳,落回船頭,反手斷了樊若水手中竹篙,然後揚起一陣毒霧鋪面而來。
“沒用的。”樊若水道,“我們都服了素馨,你的毒藥傷不了我們。”
“是麼,那你們一定不知,我已培育出一種素馨亦不能解的毒藥?”東陵主人道,“很簡單,用她的血,加上暮青絲——”
“快退。”唐素馨怒喝。
船外忽然刮起狂風。
岸上的梅花瓣被風吹入了船。
六月天,怎麼會有梅花瓣?
有香雪海的人在,就有梅花瓣。
謝梅風不知何時已站在岸上,面無表情地伸出一根鉤子,將船鉤到了岸邊。
“你們也一定不知,我給了謝梅風二十萬兩。”東陵主人道,“你們早已商量好以十萬兩為酬勞,要他埋下炸藥。但卻要知道,一個人若是肯為十萬兩就背叛他多年的好友,卻也願意為二十萬背叛他的枕邊之人。”
“你……你早知道我和謝梅風……”唐素馨本已掠出船艙,卻見樊若水腳步踉蹌,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樊若水一把。
然後船外便湧起一道氣牆,阻擋住二人退路。
“我們……佈局了整整一年。”唐素馨咬牙,“你究竟是何時看出的端倪?”
“從樊若水入川開始。”東陵主人道,“我自己做過什麼我自己心裡清楚。宋室把一個這樣的人派來四川,所為何來?所以我派了人去——小盧! ”
面色白白,笑起來眼色彎彎的小盧應了一聲主人,就從岸上跳上了船。
謝梅風沒有出手,只是拉著船。
東陵主人也沒有出手,只是以氣凝牆,擋在船舷外邊。
小盧進來船艙之內,隨手操桌上一盤花生磕了幾粒。
“大人,你叫我裝絞腸痧,我裝得像不?”小盧笑嘻嘻地問。
“你……你……不是秦獨鋒的舌頭麼?”樊若水退了半步。
“原來的小盧的確是秦獨鋒的舌頭無錯,可惜我不是原來的小盧。反正秦大人那裡只認信鴿不認人,而我又剛好能和他操控同樣的信鴿。對了,大人,你記得小盧的名字麼?”
“盧……盧……”
“你自以為什麼都在掌控之中,所以連下屬的名字都不記得。”小盧嘆了口氣,“大人,來世可要記得,我是盧槐,不是我那雙胞胎哥哥盧松。”
唐素馨靜靜看住他,眼中射出狠毒的光。
“你看什麼?”小盧道,“主人說過,此事之後,他會把你的武功廢了,然後賞給我。”
“哦,是麼。”唐素馨反手。
她的手中有一枚鐵蒺藜,尖尖的角劃向她的脖頸,眼看就要割開她的動脈。
小盧下意識地躍前,想要抓住唐素馨的手,阻止她自殺。
誰料唐素馨的手中卻空無一物。
鐵蒺藜呢?鐵蒺藜去了哪裡?
鐵蒺藜從小盧的背後,準確無誤地射入了他的玉枕穴。
小盧連叫都叫不出來,立僕。
唐素馨這才仰頭笑了笑,露出痛快的神情。
樊若水看著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那種快意恩仇的樣子。
一介女流,在前有狼後有虎的窄小船中手刃叛徒——與如此佳人同赴黃泉,也算不虛此行。
樊若水抬頭,卻發現東陵主人的眼中露出相似的欣賞。
他心中一動。
沈汾是不是早知道姬小蝶不是姬小蝶,而是唐素馨?
他是故意把唐素馨留在身邊麼?
這麼多年過去,他執著的已不是永嘉公主,而是日夜在他身邊,卻執著於取他性命的,唐素馨?
唐素馨若知道此節,會否動搖她的心志?
樊若水來不及想下去。
因為他的退路來了。
江面上轟然一聲炸響。
“唐姑娘,握緊我的手。”
天翻地覆。
是謝梅風埋下的炸藥,卻不是十五份炸藥其中一份。
而是樊若水親手壓入乾糧之中,親自偽裝帶入東陵山莊的,以備不時之需的,救命的一份。
“小高,斷後!”
“是,大人。”
憨厚貪吃的小高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以極高明的輕功踏在水面之上,手揮刀芒,藉著炸藥掀開的巨浪,破開了東陵主
人的氣牆。
樊若水帶著唐素馨闖出去之後,他就堵在那裡,攔住了東陵吹雨的追擊。
“謝梅風——”東陵主人揚聲。
在岸上的謝梅風嘆了口氣,“想不到這麼多年了,還是要為你殺人。”
“我給你三十萬兩!”
東陵主人話音未落,謝梅風便化作一道閃電,掠上了江。
而這邊小高也只擋了東陵主人七八招。七八招後,東陵吹雨一掌擊出,小高狂噴出一口黑血,便落入了江中。
“不要回頭。”樊若水抓著唐素馨道。
“我輕功比你強。”唐素馨淡淡道,“被他們追到,你必死無疑。”
“你呢?繼續活著?受折磨,等機會?”
“我不知道。”
“眼前還有一個機會。”
“什麼?”
“沈汾,他不可能是早知道。小盧應該一直猶豫著是否要頂替他哥哥的身份棄暗投明。真正反水,當是這一兩日的事情。”
“又如何呢?”
“炸藥仍是埋下去了。我們都檢查過。”
不錯,兩人曾在子夜時分,兩次在暮青絲園中檢查確認。
樊若水是工程上的大行家,偌大一座長江都可飛渡,不可能看不出來炸藥是否失效。
“如此……若是將他引入暮青絲園,再引燃炸藥的話……”唐素馨沉吟,“五份炸藥,任憑他武功再好,也是插翅難飛!”
“但,我懷疑,在風雨廊的總引線,謝梅風怕是拆掉了。”樊若水苦笑。
“你去風雨廊看看,我去暮青絲園。大不了親手點燃,與他同歸於盡罷了。”
“不必。我們兵分兩路,若他不追往風雨廊,則必定風雨廊中已無引線。”樊若水在緊急之中不失縝密,“你去風雨廊,我去暮青絲園。”
“笑話。你去風雨廊。”
“他要我的命。”
“他放不下我。”
兩人飛掠中對看一眼。
兩手相握得愈緊。
“好吧。一起去暮青絲園。”唐素馨道,“他要你的命,要我的人,卻也要暮青絲。我們……死在一起。”
“若是能設法將他困住,我們燒了暮青絲園然後迅速抽身,或許可以在炸藥引爆之前逃出生天。”樊若水道,“試試。”
“試什麼試?”謝梅風追到了。
一片漫天梅瓣撲頭蓋臉而來。
“你們哪兒都去不了,就死在這裡,不是挺好?”
“謝梅風,你為了二十萬兩,就背信棄義——”唐素馨反手打出一片暗器,暗器在梅花瓣前爆開,竟爆成一幅輕紗,將所有梅瓣都兜了起來。
“不,三十萬兩。”謝梅風邪邪笑道,“這世上又沒有什麼值得追隨,值得信仰之事。還有什麼能比錢實在?”
“若我們給你四十萬兩呢?”唐素馨道。
“不可能。上次的五萬兩定金,成色有大有小,有新有舊,可見如此財力已是你們唐門的極限。”
“唐門根深業大——”
“唐門早過時了。”謝梅風和唐素馨一面講話,一面對了三輪暗器。
此時樊若水已經在三輪暗器間隙中貼近了謝梅風。
唐素馨的下一輪暗器已到。
其中兩枚飛鏢竟落在了樊若水身上——他硬受兩枚飛鏢,貼到了他要的位置。
樊若水並掌為刀,切在謝梅風之咽喉。
然後他一反手,擋住洶湧而來的氣浪。
“你先去暮青絲園。”
東陵吹雨已到。
“要去一起去。”
唐素馨踩在一棵低矮的樹上。
她甩手爆開兩枚暗器,兩條長紗婉若遊龍,一條纏上了高處枝頭,一條纏上了樊若水的腰。
唐素馨藉著長紗之力,向高處躍去。
——唐門已然過時了麼?
以這暗器,以這身法來看,並沒有。
唐素馨帶著樊若水,竟飄出了三丈遠。
暮青絲園本就在山坳,距江岸不遠之處。兩人一番飛掠,眼看已然要到——
狂風大作。
風中夾著梅花香氣。
“來啊。”唐素馨尖聲利笑著,飛身躍入濃霧。
東陵吹雨和謝梅風一前一後,跟了進去。
(7)
江水清清。
江對岸有一處避雨的亭子,一個人坐在裡面,托腮看著對面。
另一個人從低處的石階走上來。
“你果然沒死。”
“是啊。我一直在想,其他人都在,卻怎麼不見你。”亭子裡的小周站起來,在腰間一抹,一柄雪亮軟劍挺直。
他一直和小盧小高同用鋼刀,原來真正趁手的兵器卻是軟劍。
“主人囑咐我一件事,就是盯緊你一人,旁的都不要管。”石無忌看了看那軟劍,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梅花枝。
“你主人大概也知道這一局凶險,所以給你清閒些的差事。”小周嘆口氣,“話說,你真的沒想過嗎?你和東陵吹雨長得那麼像,難道你真的只是他委託好友隨便收的一個弟子?”
“有差別麼?我是香雪海的弟子也好,我是東陵吹雨的私生子也罷。”石無忌也是淡定地笑笑,“他們沒有其他後輩,百年之後,這些都是我的。”
“是嗎。”小周詭譎地抬頭,“現今,留給你繼承的東西卻已經快要沒有了。”
應著他的話語聲,連天的爆炸聲漫天而起。
“是暮青絲園——”
“不止。”小周努嘴。“風雨廊的總引線我修好了,一處引爆,自然會燒到別處。就是要稍微慢一些。”
一處一處。
江風霧氣之中,火光隔世。
石無忌目瞪口呆,“你……何時……”
“在你擔心你的親生父親,去江邊潛伏窺伺的時候。”小周道,“他佈置得很對,你應該盯緊我,一步也不離開,誰叫你不聽話。”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石無忌已失去了他悠閒篤定的作派。他的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相反,小周卻露出了久經沙場版的從容,“我叫周靖,從前曾是個將軍。”
“你……”
“我在暮青絲園假死的時候,你就該猜到了,我也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官家知道你們巴蜀這裡多瘴癘,特意派我過來。”小周搭著涼棚看了看江水, “你的輕功好麼?”
“我……”
“我要過去收場。不管還有誰活著,都要送他們走。沈汾如是,樊若水亦一樣。”
“為,為什麼?”
“因為像樊若水這樣屬於過去的人,本不應該有未來。說老實話,這個案子不能不查,卻也不能大動干戈地查。官家費盡心機,才找到這麼個上佳人選呢,嘻嘻。”
“你……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你也是要送走的。但我賭你不會跑,你會想看看你那親生老爹,到底死了沒死,對嗎?”
小周輕輕一點石階,就掠到了江面中間。
他力盡的時候,已到了之前他們吃冷鍋魚的那艘船。在船上一換力,他就這樣輕鬆渡了過去。
石無忌的輕功亦極出色,卻比他遜了一籌,上岸時滿臉的水,貴公子的氣度不在。
他露出憂心如焚的神色。
——憂心如焚,是藏不住的。
別的都可以演,但這個演不了。所以給樊若水的資料裡,一定要畫蛇添足加一筆,說他是東陵吹雨的私生子。
其實他們倆長得併不像,只是氣質相似,唐秀石想。
他們是兄弟,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大哥,你可從那爆炸裡逃出來?
“周靖一定會查屍體。”
暮青絲園裡,樊若水已死。他死在唐素馨的身前,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衝擊。所以唐素馨活了下來。
東陵吹雨——唐凌峰也活著。
謝梅風擋著他。
謝梅風的真正名字叫唐雪海。
猶如唐素馨的真正名字叫念荷一樣。
念荷沒有姓。她是永嘉公主撿到的孤女,做了她的丫鬟,服侍她梳妝。
她模仿永嘉,可以惟妙惟肖。這個局中她飾演的角色,是飾演了姬小蝶的唐素馨。
唐雪海才是唐門殺手。他早在一年前就和剛入蜀的樊若水牽上了線,一路安排大量唐門子弟假扮的百姓路人等等,給他講本不存在的香雪海和東陵山莊的故事,也一路將他引領到這處本不存在,唐凌峰花了七個月搭出來的假山莊。至於山莊,只有近處的房屋是修建好的,遠處山霧中的樓閣都是臨時搬來,沒有地基,正好在爆炸中毀屍滅跡。
唐凌峰出演的是化名東陵吹雨的沈汾。此人是真的南唐駙馬,卻沉迷修仙之術;當年一聽永嘉公主有了心上人,就愉快地將妻子讓給了別人,歸隱深山不知去處。
而唐凌峰為此人虛構的後半生,乃是一個擅暗器,懂得南唐宮廷武功飛花錄,同時飼養暮青絲,精擅用毒,卻又專注用情的世外高人。其實他本也沒說清楚什麼,但樊若水也好,他身邊的三個眼線也罷,都自然而然地認准了,沈汾便是為了永嘉公主而入京刺殺趙匡胤之人。凶器就是一片花瓣,上浸暮青絲之毒。
暮青絲的真身叫做白鬼傘,是唐門奇毒冥河水的替身。
但這園中的毒性故意經過多次洗練而做得極淺,不讓人知曉真正冥河水的屬性。真正的冥河水,只要一絲半點,這世上任何百毒不侵的人都抵禦不住。
還有先前江上首先赴死的小盧,是唐門一位最擅易容的死士,名叫唐倩。
唐凌峰的三弟,幼年被永嘉公主收養的唐秀石,則扮演了最後一個收官的角色,石無忌。
唐青楓問唐秀石,“三爺爺,這麼複雜的局,你們是怎麼想出來的啊?”
唐秀石把小小的唐青楓抱在腿上,“你爺爺想出來的。他的腦袋極其聰明,他能想出來的事情,我們想破了頭也是想不到的。”
“那,我爺爺呢?他回來了麼?”
“他不會回來了。他不回來,你奶奶,你爹爹和娘親,還有你和你姐姐,就能安全。”
“那麼,念荷姑姑他們呢,也不會回來了嗎?”
“都不會回來了。只有我回來了。我的命硬。”唐秀石自嘲地笑了笑。
江邊,小周翻查了四具屍體。
樊若水和謝梅風是被炸死的。
唐素馨和東陵吹雨相互攻擊而死。
滿院暮青絲已無踪跡。
東陵山莊炸毀。
很好。
他轉身,看著石無忌。
“現今歸你繼承的東西,全都沒有了。難過嗎?”小周問。
他伸手,軟劍穿過石無忌的胸膛。
——這時候的唐秀石,扮演了一個太過驚訝和悲痛,乃至於失去抵禦能力的人。
看著兄長的屍身,他展開雙臂,緩緩倒向江水之中。
“如果周靖出手用劍殺你,你就有可能活下來。畢竟你有一個俗氣的優點,就是心臟沒有長在左邊。”唐凌峰在第一百零幾次推演的時候對唐秀石說。
“若我活下來,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的麼?”唐秀石問。
“告訴孩子們,好好讀書,凡事多動腦子。”唐凌峰答得雲淡風輕。
說完這話的三日後,唐凌峰,卒。
王郅君悲慟之下,扶持長子唐岳繼承家主之位,改名唐太岳。
唐嘯天出手爭奪失敗,被關入碎星樓。
明月心返唐門,與母兄對決,唐太岳以冥河水傷之。
唐秀石的養子唐笛死於是役。
唐門之戰後,唐秀石又收養了幾個唐姓孤兒,算在死去的唐笛膝下,為他繼承香火。
唐青楓常常來找她們玩。玩一陣子,就被昌娘派人來帶走。
有時候唐秀石會想到唐凌峰那句遺言。
——你們啊,為什麼不能多動動腦子?
那個巨大的、湮滅的、橫屍遍野的、毫無怨言的、本不存在卻拔地而起的東陵山莊,本是為了保護你們,開開心心、太太平平的活下去的呀。
長江兩岸,粼粼血光。
搬運工心得:這是第一次文案搬過來巴哈居然要分成三篇才能發完,但相信大家如果能看到這邊應該也能明白十年前唐凌峰設下的,是如何的瞞天死局,看完這篇文案,實在是無法佩服唐青楓的爺爺,唐凌峰,想出了這樣的局,費盡心思,只為了將唐門守住。但唐凌峰死之後,唐嘯天造反,唐藍帶公子羽回唐門奪權,東陵山莊,讓朝廷追查不到唐門,但唐門卻仍因內而亂,真是令人感慨啊。
「你們啊,為什麼不能多動動腦子?」
特別感謝天刀的板務將這些文案放入精華區,讓大家能更有組織地看這些文案,我是人在天涯-帝王州-「謫仙樓」幫主-傲蒼穹,我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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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先前文案,
【四大盟主】
一、四大盟主系列:
【青龍會系列】
【話本boss系列】
【八荒系列之神刀】
【八荒系列之唐門】
十七,唐門傀儡宗師,唐靈玉,一生只為傀儡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