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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報】天刀文案搬運工,大年初六「八荒系列之唐門」十年前九死一生死局的倖存者,唐秀石。

樓主 曙光Punku peter592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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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唐門周全,當年唐凌峰設下瞞天過海之局騙過了朝廷,可也最終未能保全自己,來看當年這驚天之局中唐門唯一的活口——唐秀石的故事。

這篇文案很長,長到可以當成小說來看,但基本上可以說是唐門最最重要的文案了,這是唐凌峰為了守護唐門,犧牲己身,設下的一場大局。

這次文案太長,分段發。
唐秀石
(1)
烈日下。

三個衣著相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蹲在蜀道旁的遮陰棚裡聊天。

——也不是非得蹲著。主要是棚子裡的座椅年久失修,散落一地;而這三個人顯然還要在這裡停留許久,與其站著受累,不如蹲下來自在。

要在路邊停留許久,要嘛是在等天,要嘛是在等人。


“樊大人到底什麼時候能到?”姓盧的年輕人首先問。“這太陽太毒了。”

“怕還有一陣子呢吧。”姓高的年輕人嘟噥著,啃了一口冷硬的干糧,“人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我本來還不信。”

“不僅路難走,天氣還熱,東西還吃不下嘴。我昨晚上做噩夢,都做到咬了滿口的花椒。”姓周的年輕人最後講話。他濃眉大眼,語氣誇張,引來其餘兩人一陣訕笑。

小盧笑起來,他個子瘦小,眉眼彎彎的,長得像個女孩兒。他說,“我以為你們北方人吃得慣一些巴蜀的菜呢,原來跟我們南方人也差不多。”

黝黑的小高截他話茬,“你們江南的菜太甜,我也吃不慣。”

小盧道,“居然嫌棄我們江南的菜!那你說什麼好吃?”

小高道,“自然是我們開封的黃河鯉魚最好吃。”

兩人同時看向小周。

小周想了想道,“江南的蔬菜好吃,北方的肉好吃。反正吧,怎麼著,都比花椒好吃。”

他說的話也沒什麼,卻總能引得另外兩人一陣大笑。於是話題就此揭過。


小盧、小高和小周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

聽得官道遠方馬蹄聲響,三人刷地都站了起來。

片刻之後,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停在三人之前。馬上坐著一個中年文士,腰懸玉佩,腳踏錦靴,一臉世外高人的模樣,卻又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三人齊齊拱手,傾身略拜道,“屬下等拜見樊大人。”


——坐在馬上這人,就是北宋名臣樊若水了。

他本是南唐士人,因不得志而投靠北地宋室。在渡江之時獻上《平南策》,又親在採石之戰時主持搭建過江浮橋,最終加速了宋室的一統,也促成了南唐的滅亡。之後官授江南轉運使,督撫一地,位高權重,可謂意氣風發。

不久前這位皇帝面前的紅人樊大人,竟忽然調任了四川轉運使。巴蜀地遠,民風桀驁,青城王小波李順正鬧著事,如此調任,可說委以重任,也可說燙手山芋,端看後話如何。

而如今,這新官上任的樊大人,不去燒那民風民情民望的三把火,卻騎馬來了這通往深山的官道上,還同三個一看就知不是本地人的青年一起,到底意欲何為?


樊若水也不下馬,只是冷面囑咐道,“不要叫大人。再往前走,一律以樊先生相稱,明白麼?”

“是,屬下遵命。”

樊若水捻了捻幾縷清須,抬頭望住遠方。

“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小盧撮唇吹了聲口哨。一隻肥白的鴿子應聲落在他手上。

樊若水冷冷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前頭二十里,有個地方叫牛案頭,我約了人在那相見。你們慢慢趕上來吧。”

他翻身上馬,竟是絕塵而去。馬上帶的點心飲水,也沒想到給三名隨從留下一點。


小盧小高小周面面相覷了片刻。

小盧喃喃罵了一聲,鬆手把鴿子放了。

小高悵然望那鴿子,“好想烤來吃了。”


三人靠著腳力,卻也不慢,不多時就走到了那牛案頭。

牛案頭是個地名,本出自於“牛不喝水強按頭”的諺語。臨著一片好水,自是按著牛頭喝水的好地界;叫得多了,當地讀書人就改了“按”字為“案”字,附會道遠處群山似案,盡處又有牛,連在一起就叫做牛案頭。

牛案頭有一間客棧,就叫做牛案頭客棧,來往客商多在此歇息,客棧頗大,竹樓撐在江邊,有雞鴨在附近散步游泳,又有花貓狗兒,伴著炊煙,看起來有頗有幾分結廬在人境的詩意。


三人走入客棧時,就見到樊若水和一名白面書生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那書生一看就不會武功亦不勝酒力,喝了沒幾杯就面色酡紅,高談闊論了起來。

“如今這天下都歸趙家的了。我說,當今這位趙官家,也算是走運。”他全不避忌地議論國事,“從前那麼多短命朝廷,那麼多短命胡人,好不容易當上了皇帝,卻活不了幾年就被人所殺。傳位給幼子,幼子成了個傀儡,等到下一個人登基只有引頸就戮的份兒。有個笑話,說某國某朝廷的后宮裡,竟有前朝七個太妃、三個太后!”

樊若水不動聲色,“那當今官家,又為何走運呢?”

“走運就走運在他們老趙家腦殼子清楚!你看那郭威忍著不是一個姓,都肯傳位給養子柴榮。這柴榮就執迷了,非要傳給自己沒成年的兒子,這不,絕後了吧?趙匡胤死後若也傳給自己兒子,不也是一樣的下場!最走運就是趙匡胤竟能捨得下自己兒子,將帝位給了弟弟,這才有了強主,抵禦得住虎視眈眈的群狼。”

“若那趙……趙家先皇,不傳位給弟弟呢?他弟弟不也可以自行取之?”

“那就不同。遺詔傳位,合理合法,眾人都無話可說。若沒有遺詔,趙光義也好,外面的大將也好,有何差別?還不是亂打一陣,誰打贏了誰做皇帝! ”

“兄台久居巴蜀,對這天下大勢倒是別有見解。”

“你別笑我。這亂世裡誰不是這樣?聽我爺爺說,他爺爺輩時還在李唐,那時節,嘖嘖。莫說天子了,就算偶遇了一個李家宗室,都要跪拜景仰那真龍氣度,回來還能津津樂道上三五個月。而如今呢?皇帝一輪一輪的換,什麼胡兒雜種的都能坐上龍椅。各地小朝廷要么愚蠢,要么荒淫。我看啊,中原這氣數,終是衰敗了。”

樊若水略微皺眉,卻又竭力忍耐,“兄台說認得香雪海的謝梅風謝先生,如今酒過三巡,不知何時可以替在下引見呢?”

“噓——你聞。”那書生忽然爆聲,樊若水一驚。

“聞?聞什麼?”

“你沒聞到梅花香麼?”

“如今乃是六月,榴花就有,何來梅香?”

“香雪海之人所在之處,便有梅香。”那書生大笑了幾聲,忽然端著酒杯起身,“謝謝你請我喝酒,就此別過有緣再會吧。”


他從客棧的門口走了出去。

踉踉蹌蹌的腳步,門口的小盧小高小周三人,下意識想去攔阻,卻不知為何竟攔不住他。


“樊……先生。”小盧踏前一步,“要不要追?”

“不必。”樊若水淡淡起身,“追?你們追得上麼?”

“不過一個胡言亂語的半醉書生——”

“不是半醉書生。”樊若水冷笑道,“他就是謝梅風。”


三人俱都震驚。

“他,他就是香雪海的……謝梅風?”

“你們沒有聞到梅花香麼?”樊若水留下碗筷,直接拂袖而去。


客棧老闆就躬著身子過來,“三位可是樊先生的侍從?一桌酒菜,一間上房,一共十二兩。”

“我們付?”小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癟癟的錢袋。

“怎麼只有一間上房?”小高問,“我們仨住哪?”

“哦,對了。”客棧老闆道,“三位住通舖,住上房送的,不要錢。”


好在天氣太熱,巴蜀之地富庶,通舖大間裡悶熱,竟是除了他們三人之外並無其他客人。

“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主上,又摳門,又兇惡。”小盧憂傷地用水擦洗手腳。

“他可跟你一樣,是江南人。”小高道,“你們從前在南唐時相互不認得麼?”

“江南那麼大,我怎麼會認識他。”小盧道,“樊大人是棄暗投明,我則是從戰俘營裡被赦出來的。要不是秦大人看中我會養鴿子,說不准現在已經死了。”

“你這手養鴿子的絕活,任憑是哪位大人,都一定看得上。”

“別抬舉我。”小盧彎彎眼笑起來,“高兄你的千里躡踪之術才是獨門絕活。”

小周道,“真羨慕你們各有絕技。我可什麼都不會。”

小盧和小高雙雙笑起來,便將話題岔向了別處。


正聊著,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

三人一愣。

進來的那人也是一愣。


“請問——這裡是通舖間麼?”

“是。”三人愣了好久才答。

推門之人朝三人點了點頭,在旁邊將背著的包袱卸了下來,又除了斗笠。


“三位……怎麼了?”

那人不解詢問。

“也沒怎麼……”

只是沒見過如此俊朗好看、氣質尊貴的年輕人,入住通舖間而已。


“我叫石無忌,青城人。”

那個好看的年輕人向著三人拱了拱手,“各位兄台,幸會。”
(2)
牛案頭客棧的邊上,真有幾株梅花。

小盧小高和小周作證,梅花真沒開。但濃郁的梅花香味,偏偏就從那幾株梅花地底的泥土裡散了出來。


“真是撞了邪了。”小盧拿這個鐵鍬往下挖了半尺多,都快把根鬚挖了出來,也沒找見什麼古怪。

“你動靜小些,要是驚動了老闆,要我們賠就不好了。”小周負責管錢,“還剩下不到一百兩銀子,得省著點用。”

“那一桌酒菜就不少錢吧?”小高問,“那酒是好酒,我差點就想坐下來接著吃。”

“得了吧,你肯吃剩菜,說不准樊大人還惱你和他吃一樣的菜呢。”小盧揮揮鐵鍬,“你們別擋著月亮光啊,我看不清楚下面。”

“下面能有啥?難道還能給你挖出個骷髏不成?”

“說不准還真有——不是骷髏,大概是個球?”


小盧把一個東西拎在手裡。

小高小周側身,讓月光照過來。

小盧尖叫一聲,“媽呀——”

正想拔腿就跑,身後被一雙大手鉗住,樊若水低沉的聲音傳來。“噤聲。”


手裡那東西,還真就是個骷髏頭。

樊若水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一副鹿皮手套,將骷髏接了過去。

“死了大概三個多月。臨死之前中了某種藥物,故而屍骨之上留下了梅香——”


一張潑天大網兜頭落下來。

小盧小高小周三人原本有路可退。

誰知道樊若水一腳踏在梅樹枝上,斜斜飛了出去。那梅樹被他踹得移動了位置,剛好擋住三人的退路,於是三人就被大網罩住頭。網子收緊,三人摔地。


那邊樊若水已經腳不沾地地踩到了屋頂之上。

客棧老闆帶著一群伙計站在門外。十個人,一色換了黑衣,手持鋼刀,其中四個舉著網子和火把。

“你們是香雪海的人,還是東陵山莊的人?”客棧老闆喝問道。

“都不是。”樊若水淡淡道。

“……那就是唐門的人?”

“巴蜀地界上只有這幾個勢力麼?”樊若水反問,“你為何不猜我是官府的人?”

“官府?官府那些蠢貨除了索要賄賂之外還懂做什麼?”客棧老闆惡毒地笑起來,“不要緊,老子管你們是哪兒的人,送下冥府再與閻王分說吧!孩兒們,上! ”


眾伙計持刀,紛紛躍上了牆。拎著網子的就去收割小盧小高小周他們。

“老虎不發威,真當我們是病貓啊?”小高怒吼了一聲。

他雙手粗大有力,竟是生生抓著網子,撕開了一道裂口。

小盧操起地上的鐵鍬就飛了出去,瞬息間敲了一個伙計的腦袋。

小周泰然自若地收著網子,兩個還拽著網的伙計眼前一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手裡的火把已到了小周手上。再然後自己屁股後面的衣襟就燒了起來。


那邊樊若水正和六個伙計纏鬥。伙計們眼見不敵,客棧老闆抽劍上了屋頂。

眾伙計們用鋼刀,老闆卻用劍。

俗話說,用劍無弱手——“你這劍法,看著眼熟。”

“你死到臨頭了,還想辨我來路?”

客棧老闆殺入戰團之後,樊若水壓力驟重。看一眼地下,三個小子兀自戰作一團,無暇他顧。

祁連天關?”樊若水退了幾步,卻終認出這客棧老闆的來歷。“橫天嘯是你什麼人?”

“正是家師!”客棧老闆冷笑道,“如此,更不能容你活著了!”


卻聽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從窗戶里傳出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吵不吵啊?”


小盧小高小周目瞪口呆看著,那個和他們一起睡通舖的公子哥兒石無忌,抱著一把劍出來,也不知用了什麼招數,一揮手間,就把圍攻他們的四個伙計全數撂倒了。

樊若水亦只見到一個年輕人躍上屋頂,劍光一掃,就把所有伙計都攬了過去。

他和客棧老闆一對一交手,壓力一鬆,手上接連十數掌連綿不絕,配合身法步伐,竟是欺近那客棧老闆的懷中,伸手將他手中劍奪了過來。

“好一招空手入白刃!”石無忌朗聲而笑,“先生好功夫!”

“過獎了。閣下可是香雪海弟子?”

“先生不僅功夫硬朗,更有一雙慧眼。”


兩人一面聊天,一面已見石無忌將六個伙計全數撂倒,竟是個個封穴,不傷性命。而樊若水亦是一樣套路,奪劍之後招招進逼,最終踩了個時機點中了老闆要穴。

客棧老闆委頓在瓦片之上,口中兀自叫罵,“你們以多勝少,真不要臉!”

“以多勝少?”樊若水掃掃場中。“我們一共二人,你們一共十人。是誰以多勝少?”


小盧小高和小周相互看看彼此。

合著他們不是人?


“將所有人捆了,放鴿子通知官府。”樊若水自屋簷上輕盈地躍下來。

——上峰這會兒又把他們當人了。

“是。”小盧低頭,不敢不遵。

“在下樊若水,不知少俠高姓大名?”

“原來是四川轉運使樊大人。”石無忌瀟灑一禮,“晚輩香雪海石無忌,拜見大人。”


“不是說不許透露身份麼。”小盧還在咬牙。

小高和小周把他拉了回去。


天明時分,客棧已變成了樊若水與石無忌把酒言歡之地。

小高被分配了下廚燒粥燙酒炒菜的工作。小周則去安撫其他客人,並蒐查客棧里外,看看是否還有同黨。


樊若水問石無忌,“昨日與我共飲的,可是謝先生?”

石無忌亦不遮掩,“不錯,正是家師。此地盜匪不足掛齒,家師是因聽聞樊大人微服至此之故,特來相見。”

“令師徒安排縝密,倒是我等打草驚蛇了。”

“樊大人過獎了。屋簷之上,樊大人若非顧惜盜匪性命,本無需人出手相助。但家師教導晚輩,行事需光明磊落,晚輩無奈之下才畫蛇添足,倒叫樊大人見笑了。”


兩人客氣來客氣去。

終於到了石無忌話鋒一轉之時。

“樊大人微服深入蜀中,想來並非為我香雪海而來?”

樊若水捻了捻鬍子。“我一入蜀,就聽人說,從前蜀中乃是唐門的天下。但近二十年來,香雪海和東陵山莊,才是巴蜀武林之尊。

“香雪海不過是個種梅花的地方。”石無忌道,“大人必是去東陵山莊的。”

“石賢侄何以如此篤定?”

“因為家師正是東陵主人的結拜義弟。”石無忌笑起來,“香雪海本來不過就是東陵山莊的一處別苑,樊大人又怎麼會捨本而逐末呢?”


“那個人笑起來牙齒好白。”

好不容易等來了捕快的小盧,靠在牆上搧風乘涼,跟端菜出來的小高說悄悄話。

“這鍋一層的辣椒沫,怎麼洗也去不了辣味。”小高哀怨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餐盤。

小周也湊了個巧,回來歇一陣子。

“聽說吃辣吃得多了,牙齒就白。”他的眼神不知為何,一直鎖在石無忌的身上。

“你看什麼?看上他了?”小盧問。

“我看不懂他。”小周的眼神充滿疑惑。“我本也沒什麼長處,只擅察言觀色,盤問真假。但這個石無忌我看了很久了,不但看不出他所說的話是真是假,我連他的年紀,籍貫,出身,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真見了鬼了。”

小盧和小高走到他身邊,各自凝視過去。

一時之間,一片沉默。
(未完待續,請見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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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更新)
(3)
有石無忌引路,前頭就好走了很多。

“蜀道也有蜀道的走法。”石無忌帶著眾人,沒在竹海裡的一戶優雅人家喝茶歇腳。

幾個腰肢苗條的女子在不遠處咿咿呀呀地練著唱曲。

“賢侄既熟巴蜀地界,可否將香雪海東陵山莊之事,予我們分說一二?”樊若水對茶水贊不絕口,言辭上也愈發客氣了起來。

“老夫一來四川,就聽到好幾個人說起這東陵山莊必得拜會不可,如今看來,果然是俠義所在,此行不虛。”

“為人子弟者,當為尊者諱。”石無忌笑起來,極白的牙齒襯得面容更為煥發。“不過說起來,東陵山莊在巴蜀成名並沒有二十年。”

“哦?”

“十八年。”石無忌比了個數,“十八年前,東陵山莊之主上吹下雨,與蜀中唐門家主唐郢約戰於蜀山之巔。

“為何?”

“起因乃是東陵主人佔了唐門極其看中的一片地界,唐門想要拿那塊地。結果東陵主人道,兩人公平一戰,若是唐郢贏了,他就將地界無償送予唐門。若是唐郢輸了麼——”

“怎樣?”

要唐門從機關、傀儡、暗器、毒術四道中擇一道,從此不許再修。

“這賭約,也是不公平的很。”

“聽來似是不公。但實際上,東陵主人其時乃是無名之輩,而蜀中唐門已經享譽千年。猶如一白衣挑戰國手,國手豈不應該多讓幾子?”

“倒也有理。”

“之後的結果,想來先生也已經猜到了。”

“自是東陵主人大勝;而那唐門輸了此陣,才會一蹶不振。”

“不錯。唐門主人唐郢,心胸狹小,回去不多時就氣鬱而死了。但唐門弟子卻遵守約定,從此不修毒術。”

“果然是大快人心。”樊若水頓了頓,問,“但那東陵主人,如此橫空出世,竟無來歷麼?”

石無忌道,“我只知道,家師在巴蜀十多年,悉心經營香雪海與東陵山莊地界,不過就為等他一人而已。東陵主人到時,家師極其振奮歡愉,徹夜帶我前去相見。那年我才十一歲而已。”

樊若水道,“如此算來,少俠今年二十有九。”

石無忌一愣,不禁失笑,“不錯。卻勞前輩費心計算了。晚輩生辰在三月,如今已經過了,當算而立。”

“清明前後麼?”

“我倒是不曾問過師父那年是清明前還是清明後。照今年看起來,是在清明之後的。”石無忌有些不解,“樊大人似是對我身世極有興趣?”

“少俠風姿卓群,怎不自知?”

“哈哈。”石無忌笑道,“我不過學那東陵主人,學了三四分罷了。屆時樊大人若見了本尊,才知何謂天上之人。”


這邊二人言笑晏晏,那邊小盧小高和小周就只能坐在溪水邊,喝著自己水囊裡的水來解渴。

“可氣,好茶好水的,竟不能分我們一盞麼?”小盧抱怨道。

“莫氣啦。能遠遠看幾個姑娘跳舞,也算是眼福。”小高道。

這深山老林裡的樂伶,卻是練給誰看?”小周忍不住問。

眾人都是懵然不知。


那邊石無忌站起來,“晚輩聽到聲響,應是飛花軒主回來了。樊大人,我為你引見。”

“哦,此地叫作飛花軒麼?”樊若水心中一動。

“是啊。晚輩未曾提起過麼?”石無忌向前引路,“哦,對了,此地之主乃是一位佳人,姓姬,芳名小蝶二字。她不喜見客,但樊大人人中龍鳳,想來她不會介意晚輩唐突,貿然帶前輩來此。”


石無忌與樊若水向前走去。

果然見到幾個衣著與其餘不同的妙齡女子的身影。石無忌請樊若水暫待,上去同其中一名耳語。那女子轉身而去,卻旋即而來。再同石無忌說話時,竟帶了一些手勢比劃。石無忌又說了些什麼,那女子竟露出怒容。


石無忌慚顏而歸。

“抱歉,樊大人,是晚輩失算了。姬軒主不願相見,我們歇息已足,就再走半日,直謁山莊吧。”

樊若水忍不住問道,“你所說的軒主,可就是剛才那位美貌女子?”

石無忌笑道,“那位姐姐不過是軒主的貼身侍婢罷了。軒主姿容,更勝數倍。但她平日里常佩面紗,只有見東陵主人時方才卸下。”

“哦,她也與東陵主人熟識?”

“晚輩不便談論此事。”石無忌一笑。

他面容英俊,故而笑容之中並無猥瑣之意。但言語之間,卻已是默認了那姬小蝶與東陵吹雨之間有著某種曖昧,至少也是紅顏知己的身份。


這位東陵吹雨,坐擁山水梅花,前有好友相伴,後有美人在懷,又將氣焰喧囂的唐門擊敗。如此人物,在巴蜀人人傳誦,倒也合理。

眾人向前而去的時候,小周忍不住問,“你們可記得,剛入蜀時,樊大人要我們去找四種人?”

“當然記得。小孩,老頭,殘疾人,還有市井流氓。”小高道,“找了每個人都只問東陵山莊的事情。”

“那時候我還奇怪呢,”小盧道,“怎麼每個人都口口聲聲東陵山莊東陵山莊的。現在看起來,這山莊確實不一般。”

“這麼不一般,難道要造反?”小周道。

“這些江湖人,造反倒不至於。”小高道,“從前我也見證過一些江湖黑道,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規則,算是桀驁不馴吧,倒是也不會濫殺無辜。”

“我說,你們不覺得奇怪麼?”小周忽然提了個問題,“樊大人這股勁頭,不像是什麼新上任的轉運使,倒像是……”

“像什麼?”小高小盧同時問。

像個欽差。”小周咂摸了下嘴。

小周特意看了看兩位同僚,卻只見到兩張一臉懵色的面孔。


眾人又走了半日,終於隱隱約約看到那東陵山莊的影子。

此地霧氣繚繞,只見到前頭的房子,後面重岩疊嶂,還不知有幾多房屋。沒有個十年功夫,斷蓋不起那麼大的莊園。

“順著這廊走,可真是涼快。”小高有點開心。

“是啊,”和樊若水一道走在前面的石無忌忽然回頭道,“這叫風雨廊,暑熱天可以遮陰,下雨天的話也可保不濕。我們走到這風雨廊的盡頭,就是東陵外莊了。”

“這才只是外莊而已?”小盧艷羨地問,“這東陵主人一個人,可怎麼住得那麼大的房子?”

“住來住去,都是寂寞而已。”石無忌接了一句。“各位在這裡少待,我去通報。”


石無忌竟是一去不復返了。

不多時後,兩名侍女過來,向樊若水見過禮,然後道東陵主人身體欠安,要明日才能相見,便引著眾人從風雨廊的另一段去了客人留宿的別苑。

別苑裡不止樊若水有雅緻的大房間住,連小盧他們都一人一間。隔不了多時就有其
他侍女送來晚飯,又問有沒有衣物要換洗。再晚些則有年長的侍女過來送夜宵的甜湯,又專門叮囑入夜了不要四處亂走。


入夜了。

樊若水一聲招呼。小盧小高小周濟濟一堂。

“踩點。”樊若水淡淡道。

“大人,”小周抱拳問道,“若萬一被發覺,怎麼說?”

“就說找地方如廁,迷了路。這還要我教你?”

“屬下只是想問問看,這裡……難道有什麼大案要查?”小周勇敢地抬頭看向上峰。“大人不妨直言相告,我們也好知道到底要去查什麼。”

樊若水只是冷冷一笑,“你們食君之祿,這點小事還要我來告訴麼?”
當先縱身一躍,消失在江霧裡。

留下小盧小高和小周各懷鬼胎地相互看。


四人散去不多時後,本應是樊若水寢房的客室裡,竟出現了兩個人影。
一個是個戴著紗帽的女子。另一個,竟是石無忌。

只聽那女子問石無忌,“三少爺,這樊若水看起來不過是個庸才而已。真值得我們如此大費周章麼?”

石無忌道,“一個庸才,能引領宋室大軍,渡江滅了南唐舉國?”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那是否連他所帶的三個隨從,也不是看來那麼簡單?”

“自然。”石無忌道,“小盧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放出過一次信鴿,幸好被大哥攔截。信鴿所攜的乃是密語,但據推測,應該是送信給大內統領秦獨鋒的。”

“秦獨鋒?聽說很厲害。”


“小周的出身查了很久,都沒有查出來。大哥懷疑,他是趙光義早年的部將,化名潛伏在樊若水的身邊。”

“……剩下那個小高呢?”

“他可能是樊若水真正的心腹。”石無忌嘆口氣,“我們裝神弄鬼,可對手也是不輸。這一局,還真是棋逢對手了。”

“三少爺放心。”戴面紗的女子道,“我們推演了無數遍,只要照足計劃行事,必定能夠成功。”

“但願如此。”石無忌抬頭看看星辰。“行了,差不多了。你的氣息已經留在此地,樊若水若不是真庸才,必定知道如何找到尋踪而至。我們回去吧。”

紗帽女子點了點頭。

這一場戲,是叫做螳螂捕蟬,還是請君入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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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秀石
(4)
已是月上中天。

戴著面紗的女子卻不去睡,端坐在庭中。月華流瀉在她衣裙之上,如盛放的曇花般美麗。


樊若水踏入院中。

“姬軒主?”

“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姬小蝶道,“先生喚我小蝶便可。”

“……小蝶姑娘。”樊若水口中禮貌,眼眸卻是盯住姬小蝶的紗帽不放。

“先生想看小蝶的面貌?”姬小蝶輕輕站起身來。她的身姿十分優雅,站起來時雙手輕輕撇開衣裙,高貴得簡直像一個公主。

或者,她本就是一位公主


她靜靜摘下紗帽。

一張攝人心魄的面孔,便在月華之中,無悲無喜,看住樊若水的眼睛。


樊若水看了片刻,忽然垂下眼神。


“小蝶姑娘長得很像一個人。”

“你認得她,是不是?”姬小蝶的聲音失去了冷靜,“你是南唐人士,你一定,一定認識她!”


她的語聲顫抖。

她的胸膛起伏。

她很在意她長得像一個人——



南唐永嘉公主,李從敏。”樊若水淡淡說出她的名字。

姬小蝶的眼中露出瘋狂卻又沉靜的神色。

“我曾拿刀劃開了自己的臉,他卻用藥將我治好。他為我上藥的時候無比溫柔,我卻知道——他那麼溫柔地看著的並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

“東陵吹雨,他究竟是誰?”樊若水問。

“我告訴你,你可以替我殺了他麼?”姬小蝶問。

樊若水道,“這視乎於,你能告訴我多少。”

姬小蝶道,“我知道他叫沈汾,是南唐人。我還知道,他有一處地方,從來都不許人去。就算是我,貿然接近的後果,也換來了一頓鞭子。”

“……你那麼美,不該挨鞭子,任何人的鞭子。”

姬小蝶忽然扯下自己的紗衣。

“我那麼美,你只要殺了他,我就是你的。”

樊若水沉默許久,問,“那地方在哪兒?”



樊若水離開之後,石無忌從暗影中走出來。

姬小蝶轉向他,身體帶著些顫抖,眼神中卻在微笑。

“我演得好不好?”

“你在演一個正在演戲的人。很傳神。但……我先前真的怕,怕他當場就要了你。”

姬小蝶笑起來,“三少爺,我們在這局中,連死都不怕,還怕別的?”

石無忌道,“別說這樣的話,能不死,就不死。還有人等著我們回去——”

“並沒有人。並沒有了,三少爺。公主歸天了,老門主隨她去了。南唐國也不在了。念荷活著,不過是念著公主的好,要償還公主的恩德。念荷死後,自會去找公主,還去服侍她梳妝。”

“念荷姊姊……”石無忌輕輕壓住她的肩膀,幫她平靜下來。


樊若水靠近一片霧氣。

霧氣裡很顯然地有著陷阱和機關——已被人拆除了。

小周站在那裡,高興地轉身,“大人,屬下發現——”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樊若水瞬息閉氣,極速後退。他甚至於不敢靠近小周的屍體——瞬息之前,他還在回頭講話,瞬息之後,他就已經是屍體。其間唯一發生的事情,只是……

起了一陣風。

一陣風將霧氣吹了過來。

小周吸入了一點那霧氣。

立斃當場。



樊若水遠遠看了一眼。

小周的屍身上有些奇怪,頭髮泛白,身體也似萎縮了起來。

他不敢再看,迅疾地掠了出去。



他回到姬小蝶的院子。

姬小蝶卻已經不在那裡。一個空的院子,似乎從沒有人住過。

是一個陷阱麼?引他去送死?

不,沒那麼簡單。樊若水想起姬小蝶的面孔。這張臉,沒見過的人絕不可能偽裝。沈汾,南唐人,沈汾,南唐人,沈汾,南唐人……沈汾,是誰?


小盧還在做著夢,就被樊若水一把從被子裡抓了起來。

“給秦獨鋒發訊息,讓他查一個名字。”

“秦,秦大人?屬,屬下怎會有辦法跟秦大人這樣的高官直接通信……”

“廢話少說。”樊若水凶狠地捏住小盧的腕脈,“沒時間裝神弄鬼,快。讓他查一個名字,沈汾。”

“大人……”

樊若水一把把小盧摔在了地上。

這一手功夫比那日屋簷上的空手入白刃強橫了數倍之多。

小盧戰戰兢兢地跪起來,顧不上擦臉磕在地上所流的血,發著抖垂首應諾。



樊若水在部下面前露了崢嶸,心中一陣煩亂。

正闖出去時,卻撞到了石無忌。



“怎麼了,這是?”

“是,是……”小盧呻吟著道,“是我做噩夢摔著了。大人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專門過來看我。哎喲,哎喲喲,石公子能不能給我找點藥酒?”

樊若水鬆了口氣。

石無忌笑道,“好,我這就去找。對了,樊大人,半刻鐘後,東陵主人邀您一起用早膳。”

樊若水剛一點頭。

就聽石無忌補了一句,“對了,姬軒主也在哦。”

一起用早膳?姬小蝶也在?

樊若水想起昨夜的那具胴體。

所以,那之後,她是去陪東陵主人了麼?

樊若水心中升起一絲憤怒。

他將憤怒壓回去,如常點了點頭。


石無忌回首離去時就已知道:樊若水徹底上鉤了。

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局。

——石無忌不是什麼石無忌,也不是什麼香雪海的弟子。

他是唐門三少爺,唐秀石



半刻鐘後,樊若水被侍女引領著往低處走。

一直走到江邊,抬頭往,只看得到風雨廊,眾多建築都被山嵐遮了起來。

而用早膳的地方,竟是江畔的一艘畫舫。


樊若水上了船之後,就有穿著蓑衣的船家將船緩緩開了起來,開得極慢。

而那日在飛花軒見過的幾個紗衣女子就過來相迎,請他入座。

坐了一陣,只見遠遠一艘木筏,無人操竿,兀自披風而來,想是有人在以極其深厚的內力操控。木筏上一對璧人並肩而立,女的紗帽半掀,正是昨夜見過的姬小蝶。

樊若水終於信了,石無忌道他只學了東陵主人四成風度之事。

因眼前的東陵主人,氣度風範之間,確實與石無忌相似。但其雍容爾雅、卓爾不群之處,卻數倍勝之。遠遠能看出內功修為極深,但他每接近些許,就讓樊若水覺得,先前所探測出的內功修為不過是他真正實力中的十之一二罷了。而他的全部實力,卻如這江水,上不知幾何接於天,下不知幾許深於地。


畫舫上的女子們全體盈盈下拜。

極好聽的鶯聲燕語,齊聲道,“恭迎主人。”


樊若水沒有跟著她們折腰。他挺著腰板,直立在椅前。

桌上碧粳米粥和八碟小菜四碟果子的香氣飄來。

掩不住東陵主人上船時身上的清幽梅花香氣。

姬小蝶柔荑輕舒,為東陵主人掀開船上紗簾——她的姿色,昨夜可同明月爭輝,但今日在這東陵主人的身邊,卻變得委屈、幽怨、無足輕重起來。猶如一隻富貴人家養的小貓小狗,棄之可惜,卻不足珍重。


“樊大人。”東陵吹雨溫潤平和地開口。

“東陵莊主。”樊若水全神貫注,方能與其並駕齊驅。

“請坐。”東陵吹雨道。

樊若水下意識地就按照他的說話坐了下來,心頭一陣輕鬆。


他忽然想起當年見到趙匡胤時自己所說的一席話。

他說,“若是君主賢明,追隨者就可不必思考,一腔熱血,全數遵循聖主之令,當節省下無數精力才能,去做更有用的事情。”

而如今的東陵吹雨,只用五個字,樊大人和請坐,就做到了當時趙匡胤帶給他的壓迫之感。

沈汾,究竟是誰?


姬小蝶起身,為東陵吹雨與樊若水奉茶。

清香的茶,和那日在飛花軒中所喝的相同。

樊若水一眼也沒有看姬小蝶。

東陵吹雨平靜地和樊若水交談,問一些官場和江湖上的事情,對答平凡,如江上的漣漪毫無痕跡。畫舫幽幽前行,直到在下一處碼頭停了下來。


石無忌踏上船。

他向東陵吹雨行禮,“見過主人。”

東陵吹雨起身,“你陪樊大人。”

石無忌道,“是。”

東陵吹雨看了一眼姬小蝶,道,“走吧。”


姬小蝶的眼中有順從。

也有隱藏很深的畏懼。


但……樊若水想,他還看到了什麼?

是殺意

不會錯。

姬小蝶恨東陵吹雨。

但不是這樣的恨。

那種殺意,不屬於一個只因面貌相似而受寵的玩物,卻像是屬於一個殺手,一個天生的死士。

樊若水的心向下沉去。
(5)
小盧病了。

急病。

絞腸痧之痛,再硬的漢子也受不了,在床上滾來滾去的嚎。

石無忌給請了人來看,服了藥,說是能好,就是要休息個三五日,不可疾走或動武。

樊若水一行便自然而然地留了下來。


東陵山莊錦衣玉食,每一餐都十分可口,有辣的菜,也有不辣的菜。就算放了花椒調味也會撇去原身,叫人吃得十分愜意。

樊若水飽飽地吃過晚餐,小寐了一個多時辰,然後準準的在子夜前起身、出門。


他不怕死地再一次去到了那片煙霧繚繞之所在。

姬小蝶換了一身衣裳,長長的墨藍色裙裾拖在霧氣裡,沾濕一片。

“你果真在這。”

“你怎麼敢來?”

兩人幾乎同一時刻開口。


隔了片刻,姬小蝶先笑出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樊先生果然英雄。”

“小蝶姑娘的裙角上所染的霧水,是刻意要帶回去麼?”樊若水問。

姬小蝶點頭,“帶回去交人研究,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毒物。”

樊若水又問,“你不怕中毒?”

姬小蝶微微一笑,“我自是不怕。先生也不怕中毒?”

樊若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賭——小蝶姑娘會救我。”


話音一落,他便向前撲倒。

姬小蝶任憑他倒在自己裙子前。

靜待了片刻,她起腳踢踢他,見真全無反應,才嘆口氣俯身下來,在樊若水口中塞了一枚丸藥。


樊若水隔了小半個時辰才悠悠醒來。

他四處看看,自己已在那片霧氣的核心,不知是不是姬小蝶把他扛了進來。

裡面是一小片花園,各種奇怪的花草爭奇鬥艷般盛放。樊若水踏遍大江南北,這裡面的花草,竟是一種也未曾見過。

最奇怪的是,在外面氤氳的白霧中的些許芳香味道,在核心內裡,卻是消散全無。


姬小蝶的臉孔靠近。

她翻開樊若水的眼皮看了看。“毒入腠理,短命五年。”

樊若水努力掙扎著爬起來。“若能得知真相,短命十年卻又何妨?”

他瞪著姬小蝶。

姬小蝶看著他。


以前也有過不少想要打探東陵山莊真相的人。”姬小蝶帶著笑說,“他們現今,都已經死了。”

她的笑意中流露出一絲嘲諷。

“要是你也死了,能不能不要怪我?”

“我不會死的。”樊若水道,“有小蝶姑娘的唐門解毒丸為保障,哪有那麼容易死?”
姬小蝶神色微變,“你怎麼知道是唐門的解毒丸?”

“隨便猜的。”樊若水淡淡道,“能花這麼多功夫,模擬永嘉公主長相,潛伏在沈汾的身邊。除了和東陵山莊仇深似海的唐門之外,更有何人?”


姬小蝶的眼神變了。

一剎那,被樊若水見過的那種殺手一般的凌厲人格,越過一切演技和包裝,到了前台。

“你找死。”

她的眼神鎖住樊若水身上三處要穴。她的手中不知握了什麼東西,輕輕一吐,是否就能取樊若水性命?

“不,我在求生。”樊若水道,“小盧詐病,這一招並不高明。東陵主人必定已經知道我有意查探他的來歷。若不與你合作,怕是樊某並無生路,小蝶——還是,唐姑娘?”


姬小蝶看了樊若水一會兒。

唐素馨。”她說。

“蝶戀素馨,好名字。”

我是唐門追魂房弟子,十年前改換容貌,潛入東陵山莊臥底。這些年我有過兩次機會動手,但都未能全功,還連累了幾個弟兄。”

南唐駙馬沈汾,相傳是娶了永嘉公主為妻,之後入山修道,得為神仙。”樊若水冷靜道出他所獲情報,“但,你我都知道,永嘉公主嫁給了唐門的唐郢。這一個公主,何來兩位駙馬?”

“永嘉公主原本是被許給沈汾的。後來她愛上了唐郢,便隨他回了巴蜀。此事乃是沈汾一生中之奇恥大辱。”

“是以,十八年前,他故意引誘唐郢決戰,致他殞命。更對唐門提出不許用毒的條件,目的自然是防備唐門研製出此地花霧的解藥。”

“此地的花霧叫做'暮青絲'。”

“暮青絲?朝如青絲,暮成雪?”

“不錯。這是一種能使人快速衰老死去的毒素。用量多,則立斃;用量少,則慢慢衰竭而死。你之前吸入,好在是未經提煉的花霧,你的內功又十分精純,配合我的解毒丸能逃脫一劫。但若是提煉之後的,真正的暮青絲之毒,天下之大,應是無人可解。”

唐素馨頓了一頓,“至少我唐門研究十年,未得解藥。”

“那你為何不怕那毒?”

唐素馨略為昂首。“我一生下來就百毒不侵。你所服下的所謂解毒丸,也是由我的血配置的,它的名字,就叫做——素馨。”

“我竟吃了你麼?”樊若水大膽地看住她。

“樊先生不必如此。”唐素馨道,“賤妾不足惜,既在仇人身邊做小伏低,又如何不能伺候先生於枕席?但我唐門一日不報此仇,素馨便一日沒有談情說愛的心趣。”

“素馨姑娘竟以真情相誘麼?”

“我句句實情。那麼,先生的來意,是否也和這一園的花草相關呢?”


樊若水思量了片刻。

“有人用類似的毒藥殺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先生來說,一定極為重要?”

“不錯。我想知道,永嘉公主後來如何了?”

“唐郢戰敗之後,就將她還給了東陵主人。不久她趁東陵不在,自縊了。”
“不久,乃是多久?”樊若水緊張地追問。

“那時候我才多大?我怎麼知道。”唐素馨失笑,“你要知道這些細節,得要去問老一點的人,比如謝梅風。”

“謝梅風?”

“他是沈汾最好的朋友。”

“也是石無忌說,明日要來給小盧看病的人。”


樊若水的眼睛雪亮。

亮得幾乎有種接近目標的狩獵者所特有的光芒。

唐素馨看著他。

她臉上的表情已不是姬小蝶,卻也不是念荷。她是此刻她所是之人,一個唐門女殺手,無波無瀾,嗔喜隨心。


——在東陵山莊的第三日,樊若水再度見到了謝梅風。

他已不是在客棧中高談闊論的窮酸書生。

而是一個花匠。

拎著一個滿是泥巴的桶,揣著一些種子,和石無忌走在一起。

石無忌就像個貴族公子一般優雅地抬手。而謝梅風就似個老花農般憨厚地點頭。


“家師在培植綠梅,這幾日正到了要緊關頭。”石無忌過來打招呼,“給令僕醫治之事,怕是要再等片刻。”

他自花田裡一路走過來,雪白的靴子上竟沒沾一絲泥。

樊若水捻著山羊須。

“令師一生只愛梅?”

“他年輕時喜歡牡丹,四十歲後才轉而栽梅。”

“那他的牡丹種得好,還是梅花栽得好?”

“那自然是梅。”石無忌道,“家師年輕時是個頗為失敗的花匠,直到遇見東陵主人,才開了竅。”

“如此……”樊若水自左手袖子裡取了一封信,“可否替我轉交令師?”

石無忌看了看樊若水。

樊若水的右手袖子裡明明還有一封信,他也不遮掩,也不拿出來。

“有趣。若我說家師的牡丹種得好,樊先生是否會給他另一封信?”

“或許。”


石無忌坦坦蕩盪走過去遞信。

謝梅風接了,隨隨便便就放在了花鋤邊上。

“那麼,祝令師有個好收成。”

樊若水回去了。


病榻邊小高和小盧仔細查了四周,確定隔牆無耳,才敢開口詢問。

“大人,你就這樣……隨隨便便,把十萬兩銀票送了出去?”

“再多,我也給不起。”

“為何大人認定他會要錢,而不是要官?”

——另一個信封裡是江南道的委任狀。

“牡丹喜人,要多見貴人才能開得好。他種不好,想來不愛與人交際,這樣的人給他官做,他比上刑還難受。”

“那這樣說來,難道種梅花,只要有錢就可以了?”

“自然。”樊若水不耐煩地道,“秦大人有新的信來麼?”

小盧縮著身子搖了搖頭。“大人,小周莫名消失已有一日一夜,怎麼……也無人提起?”

“若不仔細行事,早晚我們也會莫名消失,無人提起。”樊若水嘆口氣,“東陵山莊的水,可謂深不見底。”

“大人探查的究竟是……”小盧睜大眼睛,“若我們就要死了,就不能讓屬下死個明白麼?”

“我追查的是刺殺太祖皇帝的兇手。”樊若水淡淡道,然後負手而去。


小盧嚇得,腸子差點要真的絞痛起來。

小高只好安慰他,“太祖皇帝賓天許久,我想……這東陵主人或許已經……已經改惡向善了,會放我們一條生路的。”

“媽呀。”小盧道,“能死在刺殺了太祖皇帝的人的手上,我這是……走了哪輩子的大運?”

小高一陣氣悶,懶得理他。
(6)
唐素馨、樊若水、謝梅風三個人站在水邊的畫舫前。

唐素馨還是姬小蝶的紗衣打扮,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緞袍。樊若水換了此地主人提供的衣裳。謝梅風也是一身禮服,冠冕堂皇。

大船靠向他們,船夫拱手道,“主人微恙,不能陪各位用膳。”

“就我們三個麼?”唐素馨問。


船夫點頭,“今日晚膳是冷鍋涮江魚,最合天熱享受。”


三人坐在鍋子前,默默吃飯,默默喝酒。

樊若水不小心灑了些酒水在桌上。他拿衣角去擦,卻擦出了一個隱隱綽綽的“殺”字。

那邊唐素馨起身夾菜,袍袖一拂,那個殺字已被她改成了“漁”字。
謝梅風起身,到船頭去倒梅子湯喝。

樊若水有些醉意,他忽然大聲招呼,“船家,我要解手,可否靠向碼頭?”


船家樂呵呵地道,“不可以。”

然後他動手一撐長篙。


整艘船忽然踉蹌,桌上酒盞呼嚕嚕滾落,而船頭不知何時飄來了一陣濃霧。

冷鍋裡的魚跳出來,掙扎著跳向江中,卻在半途忽然爆開,萬點繁星,均射向那個船夫。

船夫呢?

船夫不在船上。

他不知道去了何方。


“裝神弄鬼。”唐素馨道,“沈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嘩然掀開外衣。

數暗器飛射出去,到整艘船的各個角落。


遠處傳來船家的聲音,仔細聽來,卻又與那日的東陵吹雨相同。

他從群山之間獰笑道,“今次我定扒了你的皮。”

唐素馨不吭聲地朝著那聲音傳來之處飛掠過去。

樊若水伸手操到竹篙,反手抽擊水面。水珠如暗器一般向著那船夫的所在激射——


唐素馨是暗器高手,樊若水是近戰行家,此時二人卻換了一換。

兩人以二敵一,卻仍不是敵手。

唐素馨厲聲笑,“沈汾,樊大人已助我在山莊內布下了十五份炸藥。今日就算殺不了你,我也要毀去你的基業。對了,其中五份都在青絲園,你再沒有機會用暮青絲去害人。”


“短短三日,能布下十五份炸藥?”東陵主人哈哈大笑,“你欺某是三歲孩兒?”

“以為我們是這幾日才在莊內聯手?你以為一切都在你的監視之中?”唐素馨道,“樊大人在牛案頭處就將炸藥交給了謝梅風。你以為這幾日謝梅風在莊內埋的是什麼?”

“謝梅風絕不會負我。”東陵主人道,他穿著船家衣裳,落回船頭,反手斷了樊若水手中竹篙,然後揚起一陣毒霧鋪面而來。

“沒用的。”樊若水道,“我們都服了素馨,你的毒藥傷不了我們。”

“是麼,那你們一定不知,我已培育出一種素馨亦不能解的毒藥?”東陵主人道,“很簡單,用她的血,加上暮青絲——”


“快退。”唐素馨怒喝。

船外忽然刮起狂風。

岸上的梅花瓣被風吹入了船。

六月天,怎麼會有梅花瓣?

有香雪海的人在,就有梅花瓣。


謝梅風不知何時已站在岸上,面無表情地伸出一根鉤子,將船鉤到了岸邊。

“你們也一定不知,我給了謝梅風二十萬兩。”東陵主人道,“你們早已商量好以十萬兩為酬勞,要他埋下炸藥。但卻要知道,一個人若是肯為十萬兩就背叛他多年的好友,卻也願意為二十萬背叛他的枕邊之人。”

“你……你早知道我和謝梅風……”唐素馨本已掠出船艙,卻見樊若水腳步踉蹌,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樊若水一把。

然後船外便湧起一道氣牆,阻擋住二人退路。


“我們……佈局了整整一年。”唐素馨咬牙,“你究竟是何時看出的端倪?”

“從樊若水入川開始。”東陵主人道,“我自己做過什麼我自己心裡清楚。宋室把一個這樣的人派來四川,所為何來?所以我派了人去——小盧! ”

面色白白,笑起來眼色彎彎的小盧應了一聲主人,就從岸上跳上了船。


謝梅風沒有出手,只是拉著船。

東陵主人也沒有出手,只是以氣凝牆,擋在船舷外邊。

小盧進來船艙之內,隨手操桌上一盤花生磕了幾粒。

“大人,你叫我裝絞腸痧,我裝得像不?”小盧笑嘻嘻地問。

“你……你……不是秦獨鋒的舌頭麼?”樊若水退了半步。

“原來的小盧的確是秦獨鋒的舌頭無錯,可惜我不是原來的小盧。反正秦大人那裡只認信鴿不認人,而我又剛好能和他操控同樣的信鴿。對了,大人,你記得小盧的名字麼?”

“盧……盧……”

“你自以為什麼都在掌控之中,所以連下屬的名字都不記得。”小盧嘆了口氣,“大人,來世可要記得,我是盧槐,不是我那雙胞胎哥哥盧松。”


唐素馨靜靜看住他,眼中射出狠毒的光。

“你看什麼?”小盧道,“主人說過,此事之後,他會把你的武功廢了,然後賞給我。”

“哦,是麼。”唐素馨反手。

她的手中有一枚鐵蒺藜,尖尖的角劃向她的脖頸,眼看就要割開她的動脈。


小盧下意識地躍前,想要抓住唐素馨的手,阻止她自殺。

誰料唐素馨的手中卻空無一物。

鐵蒺藜呢?鐵蒺藜去了哪裡?

鐵蒺藜從小盧的背後,準確無誤地射入了他的玉枕穴。

小盧連叫都叫不出來,立僕。


唐素馨這才仰頭笑了笑,露出痛快的神情。

樊若水看著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她那種快意恩仇的樣子。

一介女流,在前有狼後有虎的窄小船中手刃叛徒——與如此佳人同赴黃泉,也算不虛此行。


樊若水抬頭,卻發現東陵主人的眼中露出相似的欣賞。

他心中一動。

沈汾是不是早知道姬小蝶不是姬小蝶,而是唐素馨?

他是故意把唐素馨留在身邊麼?

這麼多年過去,他執著的已不是永嘉公主,而是日夜在他身邊,卻執著於取他性命的,唐素馨?

唐素馨若知道此節,會否動搖她的心志?


樊若水來不及想下去。

因為他的退路來了。


江面上轟然一聲炸響。

“唐姑娘,握緊我的手。”

天翻地覆。

是謝梅風埋下的炸藥,卻不是十五份炸藥其中一份。

而是樊若水親手壓入乾糧之中,親自偽裝帶入東陵山莊的,以備不時之需的,救命的一份。



“小高,斷後!”

“是,大人。”

憨厚貪吃的小高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以極高明的輕功踏在水面之上,手揮刀芒,藉著炸藥掀開的巨浪,破開了東陵主
人的氣牆。

樊若水帶著唐素馨闖出去之後,他就堵在那裡,攔住了東陵吹雨的追擊。

“謝梅風——”東陵主人揚聲。

在岸上的謝梅風嘆了口氣,“想不到這麼多年了,還是要為你殺人。”

“我給你三十萬兩!”

東陵主人話音未落,謝梅風便化作一道閃電,掠上了江。

而這邊小高也只擋了東陵主人七八招。七八招後,東陵吹雨一掌擊出,小高狂噴出一口黑血,便落入了江中。


“不要回頭。”樊若水抓著唐素馨道。

“我輕功比你強。”唐素馨淡淡道,“被他們追到,你必死無疑。”

“你呢?繼續活著?受折磨,等機會?”

“我不知道。”

“眼前還有一個機會。”

“什麼?”

“沈汾,他不可能是早知道。小盧應該一直猶豫著是否要頂替他哥哥的身份棄暗投明。真正反水,當是這一兩日的事情。”

“又如何呢?”

“炸藥仍是埋下去了。我們都檢查過。”


不錯,兩人曾在子夜時分,兩次在暮青絲園中檢查確認。

樊若水是工程上的大行家,偌大一座長江都可飛渡,不可能看不出來炸藥是否失效。

“如此……若是將他引入暮青絲園,再引燃炸藥的話……”唐素馨沉吟,“五份炸藥,任憑他武功再好,也是插翅難飛!”

“但,我懷疑,在風雨廊的總引線,謝梅風怕是拆掉了。”樊若水苦笑。

“你去風雨廊看看,我去暮青絲園。大不了親手點燃,與他同歸於盡罷了。”

“不必。我們兵分兩路,若他不追往風雨廊,則必定風雨廊中已無引線。”樊若水在緊急之中不失縝密,“你去風雨廊,我去暮青絲園。”

“笑話。你去風雨廊。”

“他要我的命。”

“他放不下我。”


兩人飛掠中對看一眼。

兩手相握得愈緊。

“好吧。一起去暮青絲園。”唐素馨道,“他要你的命,要我的人,卻也要暮青絲。我們……死在一起。”

“若是能設法將他困住,我們燒了暮青絲園然後迅速抽身,或許可以在炸藥引爆之前逃出生天。”樊若水道,“試試。”


“試什麼試?”謝梅風追到了。

一片漫天梅瓣撲頭蓋臉而來。

“你們哪兒都去不了,就死在這裡,不是挺好?”


“謝梅風,你為了二十萬兩,就背信棄義——”唐素馨反手打出一片暗器,暗器在梅花瓣前爆開,竟爆成一幅輕紗,將所有梅瓣都兜了起來。

“不,三十萬兩。”謝梅風邪邪笑道,“這世上又沒有什麼值得追隨,值得信仰之事。還有什麼能比錢實在?”

“若我們給你四十萬兩呢?”唐素馨道。

“不可能。上次的五萬兩定金,成色有大有小,有新有舊,可見如此財力已是你們唐門的極限。”

“唐門根深業大——”

“唐門早過時了。”謝梅風和唐素馨一面講話,一面對了三輪暗器。


此時樊若水已經在三輪暗器間隙中貼近了謝梅風。

唐素馨的下一輪暗器已到。

其中兩枚飛鏢竟落在了樊若水身上——他硬受兩枚飛鏢,貼到了他要的位置。

樊若水並掌為刀,切在謝梅風之咽喉。


然後他一反手,擋住洶湧而來的氣浪。

“你先去暮青絲園。”

東陵吹雨已到。

“要去一起去。”


唐素馨踩在一棵低矮的樹上。

她甩手爆開兩枚暗器,兩條長紗婉若遊龍,一條纏上了高處枝頭,一條纏上了樊若水的腰。

唐素馨藉著長紗之力,向高處躍去。


——唐門已然過時了麼?

以這暗器,以這身法來看,並沒有。


唐素馨帶著樊若水,竟飄出了三丈遠。

暮青絲園本就在山坳,距江岸不遠之處。兩人一番飛掠,眼看已然要到——


狂風大作。

風中夾著梅花香氣。

“來啊。”唐素馨尖聲利笑著,飛身躍入濃霧。

東陵吹雨和謝梅風一前一後,跟了進去。
(7)
江水清清。

江對岸有一處避雨的亭子,一個人坐在裡面,托腮看著對面。

另一個人從低處的石階走上來。

你果然沒死。”


“是啊。我一直在想,其他人都在,卻怎麼不見你。”亭子裡的小周站起來,在腰間一抹,一柄雪亮軟劍挺直。

他一直和小盧小高同用鋼刀,原來真正趁手的兵器卻是軟劍。

“主人囑咐我一件事,就是盯緊你一人,旁的都不要管。”石無忌看了看那軟劍,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梅花枝。

“你主人大概也知道這一局凶險,所以給你清閒些的差事。”小周嘆口氣,“話說,你真的沒想過嗎?你和東陵吹雨長得那麼像,難道你真的只是他委託好友隨便收的一個弟子?”

“有差別麼?我是香雪海的弟子也好,我是東陵吹雨的私生子也罷。”石無忌也是淡定地笑笑,“他們沒有其他後輩,百年之後,這些都是我的。”

“是嗎。”小周詭譎地抬頭,“現今,留給你繼承的東西卻已經快要沒有了。”


應著他的話語聲,連天的爆炸聲漫天而起。

“是暮青絲園——”

“不止。”小周努嘴。“風雨廊的總引線我修好了,一處引爆,自然會燒到別處。就是要稍微慢一些。”


一處一處。

江風霧氣之中,火光隔世。

石無忌目瞪口呆,“你……何時……”

“在你擔心你的親生父親,去江邊潛伏窺伺的時候。”小周道,“他佈置得很對,你應該盯緊我,一步也不離開,誰叫你不聽話。”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石無忌已失去了他悠閒篤定的作派。他的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相反,小周卻露出了久經沙場版的從容,“我叫周靖,從前曾是個將軍。”
“你……”

“我在暮青絲園假死的時候,你就該猜到了,我也是百毒不侵的體質。官家知道你們巴蜀這裡多瘴癘,特意派我過來。”小周搭著涼棚看了看江水, “你的輕功好麼?”

“我……”

“我要過去收場。不管還有誰活著,都要送他們走。沈汾如是,樊若水亦一樣。”

“為,為什麼?”

“因為像樊若水這樣屬於過去的人,本不應該有未來。說老實話,這個案子不能不查,卻也不能大動干戈地查。官家費盡心機,才找到這麼個上佳人選呢,嘻嘻。”

“你……為何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你也是要送走的。但我賭你不會跑,你會想看看你那親生老爹,到底死了沒死,對嗎?”


小周輕輕一點石階,就掠到了江面中間。

他力盡的時候,已到了之前他們吃冷鍋魚的那艘船。在船上一換力,他就這樣輕鬆渡了過去。

石無忌的輕功亦極出色,卻比他遜了一籌,上岸時滿臉的水,貴公子的氣度不在。
他露出憂心如焚的神色。


——憂心如焚,是藏不住的

別的都可以演,但這個演不了。所以給樊若水的資料裡,一定要畫蛇添足加一筆,說他是東陵吹雨的私生子。

其實他們倆長得併不像,只是氣質相似,唐秀石想。

他們是兄弟,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大哥,你可從那爆炸裡逃出來?

“周靖一定會查屍體。”

暮青絲園裡,樊若水已死。他死在唐素馨的身前,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衝擊。所以唐素馨活了下來。

東陵吹雨——唐凌峰也活著。

謝梅風擋著他。

謝梅風的真正名字叫唐雪海。

猶如唐素馨的真正名字叫念荷一樣。


念荷沒有姓。她是永嘉公主撿到的孤女,做了她的丫鬟,服侍她梳妝。

她模仿永嘉,可以惟妙惟肖。這個局中她飾演的角色,是飾演了姬小蝶的唐素馨


唐雪海才是唐門殺手。他早在一年前就和剛入蜀的樊若水牽上了線,一路安排大量唐門子弟假扮的百姓路人等等,給他講本不存在的香雪海和東陵山莊的故事,也一路將他引領到這處本不存在,唐凌峰花了七個月搭出來的假山莊。至於山莊,只有近處的房屋是修建好的,遠處山霧中的樓閣都是臨時搬來,沒有地基,正好在爆炸中毀屍滅跡。

唐凌峰出演的是化名東陵吹雨的沈汾。此人是真的南唐駙馬,卻沉迷修仙之術;當年一聽永嘉公主有了心上人,就愉快地將妻子讓給了別人,歸隱深山不知去處。
而唐凌峰為此人虛構的後半生,乃是一個擅暗器,懂得南唐宮廷武功飛花錄,同時飼養暮青絲,精擅用毒,卻又專注用情的世外高人。其實他本也沒說清楚什麼,但樊若水也好,他身邊的三個眼線也罷,都自然而然地認准了,沈汾便是為了永嘉公主而入京刺殺趙匡胤之人。凶器就是一片花瓣,上浸暮青絲之毒。


暮青絲的真身叫做白鬼傘,是唐門奇毒冥河水的替身。

但這園中的毒性故意經過多次洗練而做得極淺,不讓人知曉真正冥河水的屬性。真正的冥河水,只要一絲半點,這世上任何百毒不侵的人都抵禦不住。


還有先前江上首先赴死的小盧,是唐門一位最擅易容的死士,名叫唐倩。

唐凌峰的三弟幼年被永嘉公主收養的唐秀石,則扮演了最後一個收官的角色,石無忌。


唐青楓問唐秀石,“三爺爺,這麼複雜的局,你們是怎麼想出來的啊?”

唐秀石把小小的唐青楓抱在腿上,“你爺爺想出來的。他的腦袋極其聰明,他能想出來的事情,我們想破了頭也是想不到的。”

“那,我爺爺呢?他回來了麼?”

他不會回來了。他不回來,你奶奶,你爹爹和娘親,還有你和你姐姐,就能安全。

“那麼,念荷姑姑他們呢,也不會回來了嗎?”

“都不會回來了。只有我回來了。我的命硬。”唐秀石自嘲地笑了笑。


江邊,小周翻查了四具屍體。

樊若水和謝梅風是被炸死的。

唐素馨和東陵吹雨相互攻擊而死。

滿院暮青絲已無踪跡。

東陵山莊炸毀。

很好。


他轉身,看著石無忌。

“現今歸你繼承的東西,全都沒有了。難過嗎?”小周問。

他伸手,軟劍穿過石無忌的胸膛。

——這時候的唐秀石,扮演了一個太過驚訝和悲痛,乃至於失去抵禦能力的人。

看著兄長的屍身,他展開雙臂,緩緩倒向江水之中。


“如果周靖出手用劍殺你,你就有可能活下來。畢竟你有一個俗氣的優點,就是心臟沒有長在左邊。”唐凌峰在第一百零幾次推演的時候對唐秀石說。

“若我活下來,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的麼?”唐秀石問。

告訴孩子們,好好讀書,凡事多動腦子。”唐凌峰答得雲淡風輕。


說完這話的三日後,唐凌峰,卒。

王郅君悲慟之下,扶持長子唐岳繼承家主之位,改名唐太岳。

唐嘯天出手爭奪失敗,被關入碎星樓。

明月心返唐門,與母兄對決,唐太岳以冥河水傷之。

唐秀石的養子唐笛死於是役。


唐門之戰後,唐秀石又收養了幾個唐姓孤兒,算在死去的唐笛膝下,為他繼承香火。

唐青楓常常來找她們玩。玩一陣子,就被昌娘派人來帶走。

有時候唐秀石會想到唐凌峰那句遺言。


——你們啊,為什麼不能多動動腦子?

那個巨大的、湮滅的、橫屍遍野的、毫無怨言的、本不存在卻拔地而起的東陵山莊,本是為了保護你們,開開心心、太太平平的活下去的呀。

長江兩岸,粼粼血光。
搬運工心得:這是第一次文案搬過來巴哈居然要分成三篇才能發完,但相信大家如果能看到這邊應該也能明白十年前唐凌峰設下的,是如何的瞞天死局,看完這篇文案,實在是無法佩服唐青楓的爺爺,唐凌峰,想出了這樣的局,費盡心思,只為了將唐門守住。但唐凌峰死之後,唐嘯天造反,唐藍帶公子羽回唐門奪權,東陵山莊,讓朝廷追查不到唐門,但唐門卻仍因內而亂,真是令人感慨啊。

「你們啊,為什麼不能多動動腦子?」

特別感謝天刀的板務將這些文案放入精華區,讓大家能更有組織地看這些文案,我是人在天涯-帝王州-「謫仙樓」幫主-傲蒼穹,我們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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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先前文案,
【四大盟主】
一、四大盟主系列:
【青龍會系列】
四,公子世無雙,公子羽:https://forum.gamer.com.tw/Co.php?bsn=23574&sn=34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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